柳如烟听着火车与铁轨碰撞的声响，却没什么睡意，她靠在林峰的肩膀上，心里和这声音一般嘈杂。


    “林峰，”她轻声开口，“到了京城……我有点怕。”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怕什么？”林峰将她揽得更紧了些，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有我呢。”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仿佛拥有无穷的力量，瞬间抚平了她心中的所有不安。


    是啊，有他在。


    这个男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让她绝望的混蛋了。


    他现在是她可以托付一生的依靠。


    “我怕……我怕见到爹，他会怪我。”柳如烟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不会的。”林峰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岳父只会为你感到骄傲。你在那么苦的环境下，还能坚持下来，还能好好地活着，你比谁都坚强。而且，你还给他找了个全世界最好的女婿，他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


    “噗嗤。”柳如烟被他最后一句不着调的话给逗笑了，眼泪还挂在眼角，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她锤了一下他的胸口，嗔道：“没个正经。”


    “我说的都是实话。”林峰一脸认真，“等见了岳父，你就知道了。”


    看着妻子破涕为笑，林峰的心也彻底放了下来。他知道，柳如烟心中最大的结，就是她的父亲。只要能让她们父女团聚，这个心结，自然就能解开。


    夜深了，火车即将抵达终点站。


    林峰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城市的灯火渐渐密集起来。


    京城，我来了。


    ……


    火车减速，窗外的景物由模糊的色块渐渐清晰，最终化为站台上攒动的人头和“京城”两个鲜红的大字。


    车厢里彻底活了过来。


    张桂芬指挥着丈夫和儿子，手脚麻利地往下搬行李。她眼角的余光扫过对面正在不紧不慢整理衣物的林峰一家，嘴角撇出一丝冷笑。


    乡巴佬，到了京城的地界，我看你们还怎么神气！


    周强更是迫不及待地从上铺一跃而下，他刻意挺了挺胸膛，整理了一下那身的确良衬衫的衣领，脸上又恢复了那种自以为是的傲慢。他觉得，脚下的土地已经变了，他的底气也跟着回来了。


    他将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沉重帆布包，“砰”的一声故意扔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尘，然后抬起下巴，用一种挑衅的目光看着林峰，冷笑道：“喂，乡巴佬，这里可是京城！说话做事都给我注意点。别以为在火车上耍了点小聪明就了不起了，到了这儿，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也得给我卧着！”


    他觉得这番话说得极有气势，足以将之前在火车上丢掉的面子全都找补回来。


    柳雪梅被他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气得小脸通红，刚要撸起袖子跟他理论，却被林峰一个平静的眼神制止了。


    林峰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周强的叫嚣，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他只是专心致志地帮柳如烟整理着被风吹乱的鬓发，又将她脖子上的围巾仔细系好，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外面风大，别着凉了。”他低声嘱咐道。


    柳如烟点了点头，心中因即将踏上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而产生的惶恐，被丈夫这温柔的举动驱散了不少。她看都没看那上蹿下跳的周强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团令人厌烦的空气。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激烈的反唇相讥都更让周强感到愤怒和屈辱。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在台上声嘶力竭表演的猴子，而台下的观众却只顾着谈情说爱，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那股用尽全力打在棉花上的憋屈感，让他英俊的脸庞都开始扭曲。


    “你……你们！”周强气得手指都在发抖。


    “走了。”林峰拎起两个看起来分量不轻的帆布包，一手一个，毫不费力。他一手牵着柳如烟，另一只手护着柳雪梅，率先走出了车厢。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正眼看过周强。


    “啊啊啊！气死我了！”周强在原地狠狠地跺了一脚，引得周围的旅客纷纷侧目。


    张桂芬拉了他一把，压低声音道：“行了！跟个乡巴佬置什么气！你小舅不是说今天开单位的吉普车来接咱们吗？等会儿让他瞧瞧，什么叫牌面！有他哭的时候！”


    一提到小舅和吉普车，周强的心气顿时顺了不少。他脸上重新挂上得意的笑容，昂首挺胸地跟着父母，也下了火车。


    站台上人潮汹涌，空气中混杂着煤烟和各种复杂的气味。


    柳如烟刚一踏上站台，身体就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这片土地，承载了她太多痛苦的回忆，让她下意识地想要逃离。


    她抓着林峰的手，不自觉地加大了力道，指节都有些发白。


    林峰感觉到了她的紧张，反手将她冰凉的小手紧紧握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用沉稳的力量无声地安抚着她。


    柳雪梅则完全相反，下了车后是说不出的自在。


    “姐夫，咱们现在去哪儿啊？是直接去找爹吗？”她兴奋地小声问。


    “不急，有人来接我们。”林峰的回答言简意赅。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周强那刻意拔高的声音。


    “小舅！这儿呢！我们在这儿！”


    只见周家三口正围着一个穿着干部服的中年男人，满脸堆笑。


    那男人身后，停着一辆半旧不新的军绿色吉普车。


    在这个人人都靠两条腿的年代，能有小汽车接送，确实是一件足以引人注目、值得炫耀的事情。


    周强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林峰三人，他故意搂着他小舅的肩膀，大声嚷嚷道：“小舅，你可算来了！哎呀，还是坐吉普车舒服，不像那破火车，又脏又挤，什么味儿都有！等会儿咱们直接去全聚德，我馋那口烤鸭好久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挑衅的眼神瞟向林峰，那意思再明显不过：看到了吗？乡巴佬，这才是京城人的生活！你们呢？你们怎么走？靠十一路公交车吗？


    张桂芬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建军他爸在纺织厂好歹也是个科长，哪能跟那些乡下人一样挤公交车？太掉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