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林峰家里，灯还亮着。


    柳如烟细心地帮林峰擦去脸上的油渍，又端来一碗温热的醒酒汤。她没怎么喝酒，一双清澈的眸子在灯光下，比平时更亮，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阿峰，”她轻声开口，声音柔得像窗外的月光，“今天……我心里又高兴，又有点慌。”


    林峰握住她微凉的手，放在手心焐着。“慌什么？”


    “三百万……还是美元，”柳如烟的声音低了下去，“那是一笔能让很多人疯狂的钱。今天那个杜邦先生也说了，更多的钱，会带来更多的问题。我怕……”


    她没说下去，但林峰全懂。她怕的不是生意上的对手，而是这泼天富贵背后，人性中那些难以预料的贪婪和嫉妒。这与杜邦先生商业角度的提醒不同，是妻子对自己男人最纯粹的担忧。


    柳雪梅在一旁帮着收拾碗筷，听到这话，也停下了动作，小脸上满是认同：“是啊姐夫，我今天看那个孙翻译的眼神，就跟淬了毒一样。钱多了，眼红的人肯定也多。”


    林峰笑了笑，将柳如烟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别怕，你们担心的，我都想到了。”


    他看着妻子不安的眼睛，认真地说：“钱是好东西，能让我们过上好日子，能让村里人挺起腰杆。但它也是一把双刃剑，能伤人，也能伤己。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把这笔钱当成普通的钱来用。”


    “我们的合作社，制度要比石头还硬。我们的账目，要比水还清。我们的拳头，也要比铁还硬。”他顿了顿，语气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沉稳，“谁想伸手，我就剁了谁的爪子。谁想使坏，我就让他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这番话，他说得平静，却带着一股凛然的杀气。柳如烟和柳雪梅听得一愣，随即，柳如烟心中那点不安，像是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抚平了。


    是啊，她的男人，已经不是那个需要她担惊受怕的普通农民了。他有通天的本事，更有保护家人的决心和手段。她将头靠在林峰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安心。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整个合作联社的社员们还没从昨夜的狂喜中完全清醒，一个更让他们疯狂的消息，由各村村长的大喇叭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全体社员注意！全体社员注意！经合作联社管委会决定，今天上午九点，在林家村加工厂前广扬，召开首次分红大会！重复一遍，是分红大会！”


    “分红”两个字，像是一颗炸雷，把所有人都炸醒了。


    “啥？分红？这就分红了？”


    “我的娘！合同昨天才签，今天就分钱？这……这也太快了吧！”


    “快走快走！去晚了别钱被分完了！”


    村民们激动得像是被火烧了尾巴的兔子，早饭都顾不上吃，拖家带口地朝着林家村涌去。


    与此同时，刘翠翠已经风风火火地冲进了林峰家。她眼圈微红，显然是一夜没睡好，手里拿着个小本本和一支铅笔，上面画满了各种鬼画符似的计算公式。


    “二弟！二弟！”她一把抓住林峰的胳膊，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问，“你跟嫂子透个底，这次分红，咱家大概能分多少？我算了一晚上，不对，我让东方算了半晚上，他那榆木脑袋也算不明白。我就想知道，够不够买一台……黑白的电视机？”


    在刘翠翠的认知里，黑白电视机已经很了不得了，彩色电视机，那是省城大官家里才有的神仙玩意儿。


    林峰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嫂子，别说一台，买十台都够了。”


    “啥？十……十台？！”刘翠翠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她感觉自己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


    她一把抢过林东方手里的碗，往他嘴里塞了个窝头，催促道：“快吃！吃完赶紧去广扬占个好位置！今天可是咱老林家扬眉吐气的大日子！谁敢挡咱家的道，我跟他拼了！”


    林东方被噎得直翻白眼，看着自家媳妇这副得意忘形的样子，只能无奈地苦笑。


    而此时，这股因财富而起的风暴，已经远远超出了林家村的范围。


    省城，外贸厅。


    一间宽敞的办公室里，副厅长马国良正阴沉着脸，听着手下的汇报。


    “……所以，这次法国考察团的单子，完全是钱主任和那个叫林峰的农民一手促成的。听说第一笔订单就高达三百万美元，省里几位大领导都亲自打电话给王厅长表示祝贺了。”


    马国良的手指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五十出头，在副厅长的位置上已经待了好几年，眼看就要到顶了。这次法国考察团，本来是他主抓的项目，结果前期工作搞得一团糟，被杜邦先生投诉了好几次，搞得他灰头土脸。好不容易将这差事推给了和他一直不太对付的钱振国，他本以为也就是个烂摊子，等着看笑话。


    谁能想到，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农民，竟然凭着几只螃蟹和一盘黑乎乎的玩意儿，就把事情给办成了，还办得如此漂亮！


    现在，所有的功劳都成了钱主任的，所有的风头都让那个叫林峰的农民出了。他马国良，反倒成了衬托红花的绿叶，甚至是个无能的背景板。


    “一个乡下合作社，一个泥腿子，凭什么能调动这么大的资源？还三百万美元？”马国良的眼神变得阴鸷起来，“这里面，要是没点猫腻，鬼都不信！”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老周吗？我是马国良。你帮我查一下，一个叫‘林家村合作联社’的单位，查查他们的底细，尤其是他们的资金往来。对，要仔细点。”


    挂了电话，马国良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就不信，一个农民办的合作社，在这么大一笔钱面前，能做到清清白白。只要让他抓到一点把柄，他就能把钱主任和那个姓林的，一起拉下水！


    他看着窗外，仿佛已经看到了林峰身败名裂的扬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