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子高高在上的轻蔑瞬间褪去，取而代顶之的，是一张热情洋溢的笑脸。


    “哎哟，瞧您说的，来者是客嘛！”他麻利地将那包烟揣进兜里，“大哥您稍等，我这就去给您问问！我们采购科的孙主任今天正好在！”


    说完，他冲林峰和柳雪梅笑了笑，一转身，就小跑着进了饭店，那积极的模样，和他刚才驱赶苍蝇的样子判若两人。


    柳雪梅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小嘴微张，半天没合拢。她有些气不过地扯了扯林峰的衣角，小声嘀咕：“姐夫，这人也太势利眼了！”


    林峰只是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这世上的人，大多如此。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有时候一包烟，比你说一百句好话都有用。


    没过多久，饭店的玻璃门再次被推开。


    刚才那个服务员跟在后面，满脸堆笑地引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那男人约莫四十来岁，穿着一件短袖衬衫，领口的扣子绷得紧紧的，几乎要裂开。他挺着一个硕大的啤酒肚，走起路来肚子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头发用发蜡梳得油光锃亮，在太阳底下反着光，像扣了半个西瓜皮。


    这人，正是红星饭店采购科的主任，孙德旺。


    孙德旺一出门，目光就在林峰和柳雪梅身上扫了一圈。当他看到林峰那一身粗布衣裤，以及脚上那双沾着泥土的解放鞋时，眉头就不动声色地皱了起来。


    他斜着眼，用眼角的余光瞥着林峰，连正眼都懒得给一个，语气里透着一股子浓浓的不耐烦。


    “就是你？有山货？”他用下巴点了点地上的竹筐，“有什么东西，赶紧拿出来看看，别耽误我时间。”


    那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他多看林峰一眼，都是天大的恩赐。


    林峰依旧面色平静，对他的态度恍若未闻。


    他弯下腰，双手抓住竹筐的边缘，微微一用力，将近五十斤的竹筐被他稳稳地放在了台阶上。


    然后，在孙德旺和那服务员的注视下，林峰不紧不慢地将盖在竹筐最上面的那层厚厚的干茅草，一把掀开。


    随着茅草被拿开，竹筐里的东西，终于露出了真容。


    只见满满一筐，都是些长相奇特的蘑菇。颜色呈深褐色，表面坑坑洼洼，像是蜂窝，又像是羊肚子，看起来黑乎乎的，卖相实在不怎么样。


    孙德旺脸上瞬间就出现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失望神色。


    他“嗤”地一声，从鼻子里哼了出来。


    “就这？”


    他拖长了音调，声音里充满了嘲讽。


    “我还当是什么稀罕宝贝，搞了半天，就是一筐山里挖的破蘑菇？”


    孙德旺看都懒得再多看一眼，他伸出那只肥厚的手，不耐烦地挥了挥，姿态傲慢到了极点。


    “走走走，赶紧拿走！我们红星饭店是什么地方？收的都是顶级的食材！这种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也敢往我们这儿送？浪费我时间！”


    孙德旺那副嘴脸，就差没直接把“滚”字刻在脸上了。


    柳雪梅气得胸口起伏，小脸涨得通红，抓着林峰衣角的手都捏紧了。


    可林峰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孙德旺那番尖酸刻薄的话，不过是耳边的一阵风。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当口，突然一股奇异的香气，从竹筐的缝隙中悠悠地钻了出来。


    这股香气，并不像猪肉那般油腻，也不像花香那般甜美，它带着山林的清冽，菌菇的醇厚，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牛乳般的甜香。


    正一脸鄙夷，准备转身进门的孙德旺，鼻子下意识地抽动了两下。


    “什么味儿？”


    他疑惑地皱了皱眉，还没等他反应过来。


    “哗啦”一声。


    饭店后厨通往前堂的门帘，被人猛地一把掀开。


    一个身影快步走了出来。


    来人五十多岁，身材清瘦，穿着一身浆洗得雪白挺括的厨师服，头上戴着一顶比寻常厨师高出一截的帽子，显得格外精神。


    他面容严肃，下巴刮得干干净净，一双眼睛虽然不大，却炯炯有神，透着一股子不怒自威的严厉。


    老者一出来，看都没看周围，只把鼻子凑在空气里，使劲地嗅了嗅。


    孙德旺一看到这老者，脸上的倨傲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近乎谄媚的笑脸。他连忙一溜小跑迎了上去。


    “哎哟，何师傅！什么风把您给吹出来了？后厨不忙了？”


    这老者，正是红星饭店的特级厨师，何平。


    在整个县城的厨师界，那都是泰斗级的人物！别说他孙德旺一个小小的采购科主任，就是饭店的经理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地叫一声“何老”。


    何师傅却像是根本没听见孙德旺的话，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分给他半点。


    他循着那股奇异的香气，眉头紧锁，一步步朝着饭店门口走来。


    最终，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台阶上那个敞开的竹筐上。


    当他看清竹筐里那些黑乎乎、长相奇特的蘑菇时，他先是猛地一愣。


    随即，他那张一向严肃古板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三步并作两步，快步冲到竹筐前，直接蹲下了身子。


    孙德旺被何师傅这反常的举动搞得一头雾水，也连忙跟了过去。


    他看着何师傅那副失态的模样，心里直犯嘀咕。


    不就是一筐破蘑菇吗？至于让您老人家这么大动干戈？


    何师傅压根就没理会旁边杵着的孙德旺。


    他的全部心神，都已经被眼前这满满一筐的羊肚菌给吸走了。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像是怕碰坏了什么珍宝一般，从竹筐里捏起一朵个头最大的羊肚菌。


    那羊肚菌菌盖肥厚，褶皱深邃，通体呈完美的深褐色。


    何师傅将它凑到鼻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股浓郁到极致的菌香，混杂着山野的灵气，瞬间灌满了他的胸腔。


    就是这个味！


    “极品！这……这是极品啊！真正的野生极品羊肚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