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上，那孩子剧烈抽搐的四肢，竟然渐渐地平缓了下来。


    他喉咙里那可怕的“嗬嗬”声消失了，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变得平稳绵长。


    那原本因为缺氧而憋出的青紫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一丝丝血色，如同初春的嫩芽，顽强地从他的皮肤底下透了出来。


    当林峰拔出最后一根针时，他顺手在孩子的人中上轻轻一掐。


    “哇——”


    一声响亮而委屈的啼哭，猛地在死寂的屋子里炸开！


    声音穿透了房梁，传遍了整个院子。


    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院子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个个保持着惊骇的姿势，彻底石化了。


    活了？！


    那个半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的孩子，就这么被几根缝衣服的破针给拉回来了？


    村民们使劲揉着自己的眼睛，脸上写满了呆滞、错愕。这不是幻觉，那孩子的哭声，真真切切。


    “神……神了……”


    赤脚医生王根生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连滚带爬地冲到炕边，双手颤抖着搭上孩子的脉搏，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下一秒，他双腿一软，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差点就给林峰跪了下去，声音里带着哭腔和颤音：“活了！脉象平稳了！这……这真是神医在世啊！”


    “我的孙儿！”


    村长林海老泪纵横，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坚硬的泥土地上，对着林峰，用尽全身力气，磕下了响亮的一个头。


    “林峰！你就是我们林家的大恩人！我……我给你磕头了！”


    “村长，快起来！”林峰眉头一皱，连忙伸手去扶。


    这一幕，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赵建国的脸上。他脸色煞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退了一步，撞在门框上。


    他引以为傲的科学知识，他信奉的现代医学，在林峰这神乎其技的“巫术”面前，被碾得粉碎，连渣都不剩。


    他想开口说点什么，想说这只是巧合，想说这不科学，可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周围村民们投来的目光，让他无地自容。


    那眼神里，再没有了之前的茫然和信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傻子般的怜悯和嘲弄。


    “打虎英雄……现在还是神医……”


    “俺的娘嘞，峰子这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吧？”


    “刚才那知青说啥来着？封建迷信？我呸！这叫真本事！”


    村民们看向林峰的眼神，彻底变了。如果说之前打死猛虎，是让人敬畏，那么现在起死回生，就是狂热的崇拜。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尊行走在人间的活菩萨。


    柳雪梅那双灵动的大眼睛里，此刻全是闪闪发亮的小星星。她看着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神情却依旧平静淡然的姐夫，心脏不争气地怦怦狂跳。


    劈柴，打猎，盖房，做饭……现在还会救人！


    这个男人，到底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姐夫简直是无所不能的神！


    林峰废了些力气，才把执意要磕头的林海给拉了起来。他看了一眼炕上已经睡熟的孩子，问林海要了纸笔，刷刷点点写下一张药方。


    “按这个方子去镇上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一天两次，喝上三天，就没事了。”


    王根生双手颤抖地接过药方，只看了一眼，就再次倒吸一口凉气。上面的配伍君臣佐使，法度森严，比他行医三十年见过的所有方子都要精妙。


    他看着林峰，眼神里的敬佩，已经变成了学生对老师般的虔诚。


    事情了结，林峰不想再被村民们当猴子一样围观，拉着柳如烟姐妹俩，在一片“林神医慢走”的恭送声中，离开了村长家。


    ……


    赵建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知青点的。他一路上都感觉芒刺在背，村民们的指指点点，像一根根针扎在他的心上。


    他灰溜溜地躲回那间臭气熏天的集体宿舍，一头栽在自己硬邦邦的床铺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可脑子里，却翻来覆去都是林峰那张平静的脸，和那孩子响亮的哭声。


    他不甘心！


    凭什么？一个没读过几天书的乡下泥腿子，凭什么懂医术？凭什么能得到所有人的崇拜？凭什么能住那么好的房子，娶那么漂亮的媳妇，现在连他最看重的妹妹，都对他一脸崇拜？


    嫉妒像毒蛇，疯狂地啃噬着他的内心。


    正在这时，一个粗声粗气的感叹声自他身旁响起。


    “那姓林的真是邪了门了！”


    旁边，王浩缩在角落里，小声附和：“是啊，几根破针就能救人……也太吓人了。”


    被子里的赵建国，听着身边人对林峰的感慨，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上却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和不屑。


    “你们懂什么！”他声音嘶哑，“那根本不是医术，那就是歪门邪道！”


    李强和王浩都愣住了，齐齐看向他。


    赵建国看着两人茫然的脸，心中那被碾碎的优越感，仿佛又找回了一丝立足之地。


    “我告诉你们，这在医学上叫‘应激反应’！有时候，一个濒死的人，在受到强烈的外界刺激后，身体会产生一种回光返照的假象。他那几针，就是胡乱刺激，歪打正着！”


    他越说越顺，仿佛自己才是掌握了真理的先知。


    “说白了，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那孩子没被他当扬扎死，纯粹是命大！你们以为他真是什么神医？我呸！他就是个拿人命当儿戏的巫医，是封建糟粕！”


    这一番听起来高深莫测的理论，瞬间就把李强和王浩给镇住了。


    李强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我就说嘛！他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民，懂个屁的医术！原来是蒙的！”


    王浩也连连点头，脸上露出后怕的表情：“建国哥说得对，这事儿太邪门了。万一他下次没蒙对，那不是要害死人了……”


    “没错！”赵建国见两人被自己成功说服，心里一阵快意。他站起身，在狭小的宿舍里来回踱步，语气变得义正辞严。


    “所以，我们作为有知识、有文化的先进青年，有责任和义务，去揭穿这种骗局！不能让这种封建迷信思想，继续毒害淳朴的村民！”


    他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理由，将自己的私怨，包装成了崇高的革命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