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晚上都没睡踏实。


    身下的木板床硬得硌人，旁边男知青的呼噜声、磨牙声、梦话声此起彼伏，空气里混杂着一股汗臭和脚臭的酸腐味，熏得他阵阵作呕。


    他烦躁地坐起身，一想到自己要在这种鬼地方待上好几年，心里就堵得慌。再想起昨晚林峰家那宽敞明亮的新房，那松软温暖的被褥，还有那顿让他差点把舌头吞下去的晚饭，赵建国心里的火就“蹭蹭”往上冒。


    凭什么？


    一个乡巴佬，凭什么过得比他这个京城来的还要好？


    他黑着脸走出臭气熏天的屋子，清晨带着湿气的冷风让他打了个哆嗦。正当他准备去公用的水龙头那洗把脸时，一股浓郁的香气顺着风，霸道地钻进了他的鼻腔。


    是肉粥的香味！还混着一股炒鸡蛋的焦香。


    赵建国循着香味看去，方向正是林峰家。他肚子里的馋虫瞬间被勾了起来，嫉妒的火焰烧得更旺了。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件笔挺的衬衫衣领，迈步朝着林峰家走去。


    林峰家的院子里，一派和谐温馨的景象。


    柳雪梅正一脸新奇地蹲在鸡窝旁，手里抓着一把谷子，学着林峰的样子，一边撒一边发出“咕咕”的呼唤声。那些平日里见了生人就跑的鸡，此刻却围着她，一点也不怕生。


    “姐夫，它们真吃诶！”柳雪梅兴奋地回头，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新事物的好奇。


    林峰手里拿着一把斧子，正在劈柴，闻言笑了笑，“你好看，鸡也喜欢。”


    柳雪梅被夸得脸颊一红，啐了一口，“姐夫你跟谁学的油嘴滑舌？”


    “跟你姐学的。”


    “我才不信！”


    两人有说有笑，清晨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画面美好得像一幅画。


    赵建国走到院门口，看着这一幕，眼神更加阴沉。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迈着四方步走了进去，脸上挂着自以为温文尔雅的笑容。


    “雪梅，林峰同志，早啊。”


    他的出现，打破了院子里的和谐气氛。


    柳雪梅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礼貌地笑了笑：“赵建国同志，你起得真早。”


    “谈不上早，在京城我们都是闻鸡起舞，晨读锻炼的。”赵建国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目光落在那些鸡身上，开始展现自己的“学识”，“其实啊，这喂鸡也是有讲究的。不能光喂谷物，饲料的配比要科学，要保证蛋白质和微量元素的摄入，这样产的蛋才更有营养。我父亲单位的农科所，就有专门研究这个的……”


    他一番长篇大论，说得口若悬河。


    林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手起斧落，“咔嚓”一声，一块木头应声而裂。


    柳雪梅听得云里雾里，她对什么蛋白质、微量元素毫无兴趣，只是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林峰那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的劈柴动作，眼神里的崇拜几乎要溢出来。


    这才是真本事！比说那些听不懂的话，可厉害多了！


    赵建国说了半天，发现根本没人认真听，柳雪梅的注意力全在那个乡巴佬身上。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卖力表演的小丑，而观众却在看别处。


    一种被彻底无视的屈辱感涌上心头，他对林峰的怨气更深了。


    就在院子里气氛变得有些尴尬的时候，村里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不好了！来人啊！救命啊！”


    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连滚带爬地从村子中间冲了过来，脸上的神情惊恐到了极点。


    “海子叔家的……小石头……不行了！快去人看看啊！”


    她话音未落，整个村子都动了起来。


    “什么？村长家的小孙子？”


    “快！快去看看！”


    林峰放下斧子，眉头紧锁。柳如烟也从屋里跑了出来，脸上写满了担忧。


    “我们……也去看看吧。”柳如烟轻声说。


    林峰点点头，拉住她的手。一行人急匆匆地朝着村长家赶去。


    还没进院子，就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和乱糟糟的人声。村长家院里挤满了人，一个个脸上都带着焦急和凝重。


    众人分开一条道，林峰几人挤了进去。


    屋里，一股浓浓的草药味混杂着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


    炕上，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直挺挺地躺着，小脸憋得青紫，嘴唇发黑，四肢正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眼睛向上翻着白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看就要断气了。


    村里的赤脚医生王根生，正满头大汗地给他扎针，可那银针扎下去，男孩的抽搐却愈发剧烈。王根生的手抖得厉害，最后颓然地收回了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声音嘶哑。


    “没……没用了……送去镇上，也来不及了。准备……准备后事吧。”


    轰！


    这句话像是一道晴天霹雳，劈在村长林海的头顶。这个一向稳重如山的老人，此刻身子晃了晃，老泪纵横，一把抓住王根生的胳膊，“老三！你再想想办法！求求你再想想办法啊！我就这么一个孙子啊！”


    炕边，村长的老婆白眼一翻，直接哭晕了过去。


    屋里屋外，一片死寂，只剩下林海绝望的哀求和妇人们压抑的啜泣声。


    柳雪梅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小脸煞白，下意识地躲到了姐姐身后。柳如烟也紧紧攥着林峰的手，手心冰凉。


    就在这片绝望的氛围中，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了起来。


    “胡说八道！什么准备后事！”


    赵建国眉头紧锁，分开人群，上前一步，脸上带着知识分子特有的自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他高声道：“这根本不是什么中邪，也不是什么不治之症，这是典型的急性惊厥！高热引起的，只要处理得当，完全可以救回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他身上。


    林海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通红着眼睛看着他：“这位知青……你说啥？啥叫……惊厥？”


    “惊厥就是抽风！”赵建国推了推眼镜，看着周围一张张茫然又无知的脸，言语间充满了批评的意味，“你们这些土办法只会害死孩子！现在最重要的是进行物理降温，用温水或者酒精擦拭身体，然后立刻送去县里的大医院！不能再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