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嫂子家的土屋，比林东方家还要破败几分。


    几十年风雨侵蚀，墙皮剥落得厉害，窗户上糊的纸也破了几个洞，用几块破布堵着，却依然挡不住那“呜呜”灌进来的寒风。


    屋里，光线昏暗。


    一口黑漆漆的锅里，正“咕嘟咕嘟”地煮着什么。


    宋嫂子正弯着腰，从锅里盛出三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野菜粥，重重地放在桌上，叹了口气。


    “悠悠，吃饭了。”


    宋嫂子拉着女儿悠悠的小手，把她按在小板凳上。


    悠悠看着碗里那点清汤寡水，小嘴一撇，哇地就哭了出来，小拳头捶着桌子。


    “娘，我要吃饭饭，要吃肉肉……”小丫头奶声奶气地抗议，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宋嫂子直起身，擦了擦脸上的烟灰，心头一阵烦躁。


    “吃什么肉！有口粥喝就不错了！快吃！”她呵斥道。


    可悠悠哪里听得懂这些，哭得更大声了，小身子在凳子上扭来扭去。


    “就要吃肉！就要吃肉！”


    宋嫂子心力交瘁，又气又心疼，扬起手，对着女儿肉嘟嘟的小屁股，“啪”地就是一下。


    “你听不听话！”


    这一巴掌没用多大力气，却让悠悠彻底愣住了，随即爆发出更加惊天动地的哭嚎。


    陈秀芬看着这一幕，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无力，只能别过头去，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整个屋子，被孩子的哭声和女人的绝望填满。


    就在这时。


    “咚，咚咚。”


    院门被人敲响了。


    宋嫂子一愣，陈秀芬也停止了咒骂，娘俩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这大雪封山的日子，谁会来串门？


    宋嫂子擦了擦眼泪，走过去拉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林峰。


    他肩上落满了雪，手里提着的东西，让宋嫂子瞬间就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大块被熏得金黄油亮的腊肉，还有半袋子沉甸甸的小米。


    “林……林峰兄弟？”宋嫂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陈秀芬的脸色更是复杂到了极点，震惊，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她以前最瞧不起的二流子，会提着肉和粮食，出现在自家门口。


    “不……不行！”宋嫂子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摆手，要把门关上，“峰子，这我们不能要！你快拿回去！你家也得过冬，我们……我们家还有吃的！”


    陈秀芬也拉着脸，声音生硬，“就是！我们家不缺！你拿回去给你媳妇吃！”


    林峰没跟她们争辩，只是侧身挤进了屋，把东西往桌上一放。


    “如烟让我送来的。”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婆媳二人的耳朵里。


    “她说，以前家里最难的时候，多亏了你时常接济，给她送吃的。这份情，她一直记在心里。”林峰顿了顿，目光落在正吸溜着口水的悠悠身上，“这不天冷了，如烟怕悠悠没得吃，身子骨弱，特意让我送点肉和米过来，给孩子补补。”


    说完，他没再给宋嫂子和陈秀芬任何拒绝的机会，转身就走。


    “雪球，走了。”


    一直安静蹲在门口的雪豹幼崽，轻盈地一跃，跟在他身后，很快就消失在了风雪里。


    宋嫂子愣愣地站在原地，手里还保持着推拒的姿势，可眼前的人已经走了。她看着桌上那块扎眼的腊肉和小米，又想起林峰刚才说的话，眼眶一瞬间就红了。


    原来……她都记着呢。


    悠悠已经不管那么多了，她挣脱开宋嫂子的手，像个小炮弹一样扑到桌子边，小鼻子凑到腊肉上，使劲地嗅着，脸上露出了无比幸福的笑容。


    “娘！肉肉！我要吃肉肉！”


    陈秀芬也沉默了，她看着那袋子雪白的小米，和那块能吃上一个冬天的腊肉，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


    当天晚上，呼啸的北风中，林家村有两户人家的烟囱里，飘出了久违的肉香。


    一户是林东方家，一户是宋嫂子家。


    那霸道的香味，像是长了脚，顺着风，钻进了村里每一户人家的鼻子里，勾得人肚里的馋虫直打滚。


    王二嫂家。


    她正就着一碗黑乎乎的咸菜，啃着一个硬邦邦的窝窝头。闻到风里传来的肉味，她手里的动作一顿，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他爹，你闻见没？这是谁家在炖肉啊？香死个人了！”


    她男人，李四叔，正蹲在墙角抽着旱烟，闻言也用力吸了吸鼻子，咂了咂嘴。


    “除了林峰家，还能有谁家？不对……这味儿，好像是从林东方家和宋寡妇家那边传来的。”


    王二嫂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一拍大腿。


    “哎哟！那肯定是林峰送的！我就说嘛，下午看着林峰那小子冒着大雪出门，原来是去给他哥和宋寡妇送肉去了！”


    她脸上满是藏不住的羡慕和嫉妒，手里的窝窝头瞬间就不香了。


    “你看看人家林东方和宋寡妇，命真好。尤其是那宋寡妇，以前柳如烟快饿死的时候，她偷偷给送过几次吃的，那时候谁都笑她傻，一个寡妇自己都吃不饱，还管别人。现在看看，这不就得着好报了？”


    李四叔磕了磕烟灰，重重地叹了口气。


    “谁说不是呢。早知道林峰那小子能有今天这出息，当初他家揭不开锅的时候，我说什么也得送两个红薯过去。现在好了，人家发达了，也记着当初那点情分。咱们啊，是没那个眼光。”


    王二嫂越想越后悔，肠子都快悔青了。


    “可不是嘛！当初柳如烟跳河，我还跟着张婆子她们在后边说了不少闲话，现在想起来，真是……哎！”她自己都觉得臊得慌，“那张婆子一家，把人得罪死了，现在好了吧？五个儿子全没了，自己也上吊了，活该！”


    “行了，别说了。”李四叔站起身，看了看自家空空如也的米缸，眼神里满是愁苦，“以后见着林峰和他家那口子，客气点。这小子，跟以前不一样了，是个讲情义的。”


    类似的对话，在村里好几户人家的屋子里上演着。


    羡慕，嫉妒，后悔，种种复杂的情绪，伴随着那诱人的肉香，在林家村的这个雪夜里，悄然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