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一家人来到二楼陆振华的房间。


    屋里药味更浓。


    陆振华靠在床头,精神看着比昨日更差了些,不时地咳嗽两声,胸口发出沉闷的声响。


    “爷爷。”阮文搬了个凳子在床边坐下。


    “哎,阮丫头来了。”陆振华冲她笑了笑。


    阮文将手指轻轻搭在陆振华的腕上,闭目凝神。


    一旁的秦岚抱着手臂,脸上写满了不信任。


    陆璟珩则站在不远处,目光落在阮文沉静的侧脸上,若有所思。


    半晌,阮文收回手,又仔细看了看陆老爷子的面色和舌苔,问道:“爷爷,您是不是时常觉得胸闷气短,手脚发冷,尤其是到了夜里,咳得更厉害,还总觉得喉咙里有痰,却怎么也咳不出来?”


    陆振华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对!对!就是这样!丫头,你……你怎么知道的?”


    阮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继续问:“您早年在战场上,是不是在极寒之地受过重伤,并且有很长一段时间,饮食不济,只能靠冰雪充饥?”


    这话一出,满屋皆惊。


    陆振华猛地坐直了身子,激动地抓住阮文的手,“丫头……你怎么知道我当年在长湖雪地里趴了三天三夜的事?这事,我从来没跟家里人细说过!”


    “胡闹!”秦岚再也忍不住了,厉声呵斥道,“老爷子明明是陈旧性心肌炎引发的心衰,跟什么雪地里趴着有什么关系!心电图和片子都清清楚楚,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妈!”陆璟珩沉声开口,打断了她,“让阮文说完。”


    秦岚被儿子一噎,气得脸色涨红,却没再作声。


    阮文站起身,看向众人,开始解释,“爷爷的病根子不在心脏,心衰气喘只是表象,真正的病根是早年战场上深入骨髓的寒气郁结于脾胃损伤了人体一身的阳气,阳气一亏,气血生化无源,水湿便内停为痰,上扰于肺则为咳,侵犯于心则为喘,西医只看到心肺的问题,开的药治标不治本,反而加重了脾胃的负担,所以才会越治越重。”


    一番话说完,房间里鸦雀无声。


    陆勇杰和陆璟珩都听得目瞪口呆,他们虽然不懂医理,但阮文说得条理分明,尤其是点出那段陈年旧事,让他们不得不信。


    “那……那有法子治吗?”陆勇杰急切地问。


    “病去如抽丝,沉疴旧疾需要慢慢调理。”阮文胸有成竹,“药补不如食补,加上针灸调理双管齐下,我先给爷爷开个药膳方子,温补脾阳祛除寒湿,再辅以针灸疏通经络,只需三天,我保证爷爷的咳嗽和气喘就能明显好转。”


    “不行!我不同意!”


    秦岚激烈反对,“针灸?那东西能治病?万一扎坏了怎么办!老爷子的身体经不起任何折腾!”


    “就按阮丫头说的办!”


    一直沉默的陆振华突然一拍床板,声如洪钟。


    威严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阮文身上,十分信任道:“我这条老命是捡回来的,我不怕折腾!我信得过阮家的后人!”


    老爷子一锤定音,秦岚气得嘴唇哆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璟珩深深地看了阮文一眼,这个女人,再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他走到桌边,将纸和笔递给阮文。


    阮文接过纸笔,在一家人复杂的目光中,提笔写下了她的第一张药方。


    药方上,黄芪、当归、干姜、白术、茯苓……


    皆是些温补阳气,健脾祛湿的常见药材。


    秦岚一把拿过药方,她虽是护士长,对中药却是一知半解,只觉得这些药材平平无奇,甚至有些药性过热。


    “就这些?老爷子身体虚弱,西医用药都慎之又慎,你开这些热性大的药材,万一吃出问题怎么办?”


    阮文没看她,而是将目光投向陆勇杰,平静地解释:“叔叔,西医说的虚不受补,是指单纯的进补,但爷爷的病根是寒湿,体内阳气好比一盏将熄的油灯,不先把灯芯周围凝结的湿气和冷油给清了,再好的灯油也添不进去。”


    “这个方子,看似猛烈,实则是在为爷爷的身体扫清障碍,以雷霆之势驱散沉疴,通路一旦打开,后续的温养才能事半功倍。”


    陆勇杰听得连连点头,他虽不懂医,但觉得阮文说得很有道理。


    秦岚被噎了一下,还想再说什么,一直沉默的陆璟珩却忽然伸出手,从她手里拿走了药方。


    “我去抓药。”


    秦岚看着儿子径直离去的背影,气得胸口起伏,最终也只能将不满咽了回去。


    陆璟珩拿着药方,直接去了军区附近最有名的老字号药铺。


    抓药的老药师戴着老花镜,将药方看了一遍又一遍,啧啧称奇:“这方子开得妙啊,看似大开大合,实则君臣佐使,配伍严谨,每一味药的剂量都恰到好处,扶阳固本祛湿排寒,敢这么用药的,可是位高人啊!”


    老药师抬头看了陆璟珩一眼,笑道:“小伙子,给你家长辈开这方子的大夫,了不得。”


    陆璟珩拎着包好的药材回家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那个女人,似乎总能颠覆他对她的认知。


    药很快煎好,一股浓郁的药香飘满了整个屋子。


    陆勇杰亲自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喂老爷子喝下。


    药汤入口,陆振华紧锁的眉头竟舒展了些许。


    喝完药,阮文取出随身带来的布包,在桌上摊开。


    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秦岚一看到那些针,心就提到了嗓子眼,“阮文,你可想好了,这针灸不比吃药,万一扎错了穴位……”


    “妈。”陆璟珩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有些不悦,“让阮文治。”


    阮文取出一根银针,在酒精灯上燎过,指尖捏着针尾,动作娴熟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气海,关元,足三里……”


    软文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迟滞,那双握针的手,白皙修长,稳定有力,不像是在治病,倒像是在完成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秦岚紧张地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随着一根根银针刺入,原本呼吸急促,喉间带着痰音的陆振华,呼吸竟渐渐平稳下来,脸上痛苦的神色也慢慢缓和。


    当最后一根针落在膻中穴时,阮文指尖轻轻捻动,一股微弱的气流似乎顺着银针导入。


    陆振华紧闭的双眼忽然颤动了一下,随即,他长长地舒畅地呼出了一口气。


    那一口气,仿佛吐尽了积压在胸口多年的郁结与沉闷。


    “舒坦……”


    老爷子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眸里,竟透出了一丝久违的清明,喃喃道:“好多年……没有这么舒坦过了。”


    说完,他眼皮一沉,带着一脸安详的表情,沉沉睡了过去。


    房间里,落针可闻。


    秦岚捂着嘴,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陆勇杰激动得眼眶泛红,想上前又怕打扰到老爷子。


    而陆璟珩,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阮文身上。


    她正专注地观察着爷爷的睡颜,侧脸的线条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柔和,那双总是带着清冷和疏离的眸子里,此刻竟有着一种悲悯而温柔的光。


    这个女人,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对一个人的过去,产生了如此浓厚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