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野抓着电话的手一紧，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如果他的父母真的过来，那沈厌的存在就瞒不住了，现在显然不能让他们知道。


    他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又看了眼安静站在一边的沈厌。


    沈厌把他挠头的手拉了下来，握在了自己手中，捏了捏。


    沉默半晌，封野终于不情不愿地开口：“我下午回去。”


    挂了电话，封野眉头依旧紧锁，他眼中有焦躁，有愧疚，还有一丝心疼。


    “我回家了，你怎么办？”


    沈厌笑了笑，没有回答他，反而问道：“你知道认识你之前，每年过年我都是怎么过的吗？”


    封野没有说话，他可以猜到，就沈康和陈玲玉那样子，沈厌之前的年一定不好过。


    “每年差不多过年前一周左右，沈康和陈玲玉就会出去躲债，他们爱打麻将，借了钱不还，到了年底就有很多人来家里讨债。”沈厌拉着封野坐下，说起这些事的语气也是淡淡的，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一般。


    “他们不在家，我一个人也落得清静，就是时不时会有人来砸门砸窗户，这期间我都不能出门，只能躲在家里不出声，假装屋里没人。”沈厌笑了笑，“有时候家里没吃的，饿个两三天都是常有的事。”


    封野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满眼都是心疼。


    “还好有路南，他会来找我，会给我带吃的，有时候也会让我去他家。”说起路南，沈厌垂了垂眼，挡住了眼中晦暗不明的情绪。


    比起砸门和饿肚子，沈厌更害怕的是被拉电闸。


    老小区的电闸在一楼的楼梯洞里，那些讨债的人找不到人，有时候气不过就会把他家的电闸拉了。


    白天还好，到了晚上，沈厌要忍受的除了饥饿还有无尽的黑暗，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不管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觉得充满寒意。


    路南就像一束光，驱散了他的黑暗，却也因此踏入更深的深渊。


    沈厌永远也忘不了，路南去世那一年的冬天有多漫长。


    农历二十九那天，沈厌又被堵在家里，门口一群讨债的人骂骂咧咧地砸着门，震天的吵闹声让周围的邻居都敢怒不敢言。


    此时他的脸已经被毁，情绪一直不太好，就这么愣愣地抱着腿蜷缩在沙发上，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听到外面传来争吵声，是路南上来找他，和那群讨债人起了争执。


    “你们不去找沈康和陈玲玉，跑到这里砸门有什么用？他们根本不在家！”路南气急败坏地冲他们喊道。


    “你小子是他们什么人啊？大过年的他们能不在家？！”带头的中年男人也怒气冲冲地瞪着路南，袖子一撸露出两条花臂。


    路南瑟缩了一下，有点害怕了，但还是大着胆子瞪了回去，大声道：“我是楼下的，你们这么吵我们都没法睡觉了！沈康他们不在家，昨天我亲眼看见他们大包小包地走了，你再砸门也没用！”


    中年男人沉默了几秒啐了一口，又狠狠踹了门一脚，手一挥：“我们走！”


    路过路南的时候他脚步一顿，看着路南阴恻恻地说了一句：“要是让我知道你骗我，你就完了。”


    说完一群人便下楼离去了。


    看着他们走远，路南这才松了口气，敲开了沈家的门。


    沈厌给路南开了门，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阿南，谢谢你。”


    虽然距离沈厌被毁容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月了，一看见沈厌的脸他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睛，如鲠在喉。


    路南陪着沈厌一直待到了晚上九点多，突然房子里的灯全灭了，整个屋子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的一丝路灯光，让沈厌只能看到路南模糊的影子。


    “肯定是那群人找不到人又回来了，阿厌你别怕，我下去帮你把电闸推上去，你就在家待着好了。”路南说着就起身朝门口走去。


    沈厌心里一紧，一把拉住了路南，没由来的心慌无比，他嗓音喑哑道：“阿南，我们一起去吧。”


    路南拍了拍沈厌的手，安抚道：“没事的阿厌，我会看没有人再去推的，万一让他们看到你，肯定会追问你你爸妈的下落，你就在家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但是，路南的这个“很快”却没有应验，沈家的灯一直没有亮，路南也一直没有回来。


    一个小时后沈厌坐不住了，他戴上口罩就下了楼，楼道里空无一人，楼下电闸的地方也空空荡荡。


    他又去了路南家里，得知他并没有回家，终于意识到，路南出事了。


    路峰第一时间就去报了警，然后和路母沈厌三人找了一夜，也没有找到人。


    直到第二天晚上，路峰才接到警局的电话，说是人找到了，让他们去认尸。


    认尸这两个字，让这个老实的中年男人愣怔在原地将近五分钟都没有动，最后颤抖着双腿，拉着哭到嗓子都嘶哑了的路母去了警局。


    路南是在距离富华园三十多公里外的公路上被发现的，那是一条在建的公路，只通了一半，还未正式投入使用，但是有很多司机会走这条路，因为这条路很宽车又少，最重要的是，没有摄像头。


    据警察说，路南被大货车撞倒，拖行了好几公里才落在了路的中间，又被来往车辆反复碾压，最后才有人报了警，他们去的时候路南早就没有了生命迹象。


    至于路南是怎么去到三十多公里外，为什么会出现在未通的公路，这一切都没有了答案。


    沈厌没有去警局，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头皮一阵阵地发麻，眼前一阵发黑，却是一点眼泪都流不出来。


    如果路南没有来找他，如果路南不帮他去推电闸，如果他和路南一起下了楼……


    在之后的日日夜夜里，这些如果一直充斥在沈厌的脑中，折磨着他。


    在还没学会爱与被爱的时候，他就被迫学会了接受死亡。


    刚开始沈厌一直以为，路南是被那些讨债的人害死的，他也去警局提供过线索，但是警察却说找不到证据。


    直到后来再见到黎欢，他带着十分恶毒的笑意看着沈厌，得意地说道：“沈厌，现在，你没有朋友了。”


    “啧啧，你那个朋友，叫…叫什么南的那个，真是个硬骨头啊。”黎欢一边说着，一边紧紧盯着沈厌，不想错过他的任何表情，“本来我是没想把他怎么样的，我只是让他把关于你的所有信息告诉我，只要他不再跟你做朋友，我就放了他，甚至可以给他一笔钱。”


    “没想到啊，明明那么穷还装清高，说什么不要钱，有本事杀了他，不然他是不会背叛你的，哈哈哈你说好不好笑？”


    黎欢的笑仿佛淬了毒，从头到脚都粘黏着恶意。


    “那我只好如他所愿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