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九婉

作品:《山海戒指

    硫阳道州,弱水遗墟深处。


    寒雾如千年不散的叹息,在枯败虬结的桃林枝桠间无声流淌。那曾经承载西王母宴请群仙、结满万年仙果的神木,此刻只剩下焦黑的骨骼,扭曲地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像无数凝固在绝望瞬间的干枯手臂。


    林安站在冰冷的黑石上,脚下是厚厚一层不知积攒了多少万年的桃木灰烬。在他对面,数步之遥,站着一位身材曼妙无垢的绝色女子。这名出现的女子似乎早已习惯了自身美貌带来的巨大冲击力,对于展现身躯并无太大局促,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羞赧与怅然。她蹲下身,双臂环抱着膝盖,螓首微侧,那双足以勾魂摄魄的眸子带着一丝幽怨望向林安,声音娇柔得如同春水初生,又带着一丝初春般的清冷:


    “你这人……好生唐突。”九婉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质感,清冷如寒涧滴泉,偏又揉着一丝千回百转的娇柔,足以让铁石心肠泛起涟漪,“唤醒了人,却让人这般久蹲于冰冷石地。难道后世男子,皆这般不解风情?”


    她的美近乎不真实,仿佛汇聚了此间最后一丝未被“灵荒”污染的灵粹雕琢而成,肌肤在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莹玉般的光泽。初时现身,她习惯性地舒展着惊心动魄的玲珑身段,仿佛在展示一件失落的艺术珍品,只有那双流转着亘古星辰光辉的美眸深处,才能捕捉到一丝深埋的羞赧与那跨越漫长囚禁岁月的、难以言喻的怅惘。


    这名女子声音落入耳中,酥酥麻麻,仿佛带着天然的魔力。林安恍惚间只觉得耳根瞬间发烫,一股热流直冲面颊,脸上火烧火燎,再不敢多看一秒,慌乱地转过身去。同时手忙脚乱地从储物袋中翻找,迅速掏出一件自己备用的墨色男式长袍,看也不看就朝身后用力抛了过去。“先……先穿上这个。”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片刻后,那娇媚入骨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揶揄的笑意:“好啦,公子可以转过身子啦。想不到公子不仅俊逸非凡,还是个如此彬彬有礼的君子呢,与那些满眼欲念的臭男人…倒是不同。”


    林安强自镇定,压下心头的悸动,缓缓转过身来。长袍有些宽大,裹在女子玲珑有致的身体上,竟穿出了一种别样的风采。素雅的男装非但未减其艳色,反而衬得她眉宇间多了几分英气与不羁,而且领口微敞,露出小截莹白的颈项,黑与白的强烈碰撞,非但不显突兀,反而有种别样的冲击力,更衬得她容颜惊心动魄,别有一种让人心折的魅力。


    他定了定神,眼神恢复锐利,审视着眼前这个神秘莫测的女子。潭水中倒映着桃树的枯枝残影,四周弥漫着亘古的衰败气息。林安的目光最终锁定她那双深邃如秋潭的双眸,语气恢复了冷静与探究:


    “姑娘方才并非幻境,而是真实夺舍了那云影狐。我修道至今,从未听闻器灵之流能够如生灵般夺舍活体肉身。姑娘来历莫测,似又自称出自谟珂石…更显扑朔迷离。烦请姑娘告知来历,林某洗耳恭听。”他的话语虽然客气,但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探究之意。谟珂石,是帝俊与女娲布局封神之战的关键信物,散落诸天,非大因果者不可得。


    女子闻言,红唇微扬,勾勒出一抹足以颠倒众生的浅笑。她款步轻移,带起一阵香风,眼神中带着一种阅尽千帆后的了然与一丝居高临下的玩味,轻轻说道:


    “公子倒是心直口快。想当年啊,不知道有多少自诩风流的男子,连抬头直视我的勇气都没有呢。像公子这般生的钟灵毓秀,斯文俊雅,又不失男儿气概的皮囊,真是难得…况且…”她凑近几分,琼鼻微动,像是在仔细品嗅,“公子身上这股独特的气息…让奴家没来由的好生欢喜呢。”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慵懒的御姐韵味,仿佛情人间的低语。随即,她轻轻叹了口气,眼中的玩味退去,染上一抹历经沧桑的落寞:“是啊,悠悠岁月流转,亘古寂寥,这天地间…又有几人,还记得当年的妲己呢?”


    她抬眸,直视林安惊疑不定的双眼,清晰地说道:“回公子的话,小女子曾经的名字,名唤妲己。往事如烟,公子…可以称呼在下为,九婉。”她顿了顿,语气陡然一转,带着一丝惊诧和探究:“不对!你…知晓谟珂石?!”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林安刚才提及“谟珂石”时并非全然陌生。


    想到此处,九婉忽然抬眸,定定地看着林安,眼中的流光骤然变得明亮起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亲近感,仿佛游子嗅到了故土的芬芳,“很独特,是……人间气运?不对,是更为古老、更为厚重的……”


    “九婉…妲己?!”林安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陡然间心神剧震!他对九婉的审视和惊奇轻轻带过,不想过早暴露太多,可他心中同样也是不平静。


    眼前的绝色佳人,竟然是华夏历史上声名狼藉、祸国殃民的妖妃妲己?!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奥陌陌曾经透露过的信息:妲己的神魂与商朝遗民,在共工的护送下前往了加牛洲,后又历经波折,逃离加牛洲返回神州,然后去了婆罗洲,最后辗转到了东洋之地的R国…她怎么会被封印在这硫阳道州若水寺的地底深处?


    这简直匪夷所思!还有她说我身上的气息…难道是我身负的地星亦或者说上古山海界的气运?奥陌陌明确说过,妲己身上承载着商朝的部分残余气运!莫非是这份气运让她对我产生感应?对于九婉那极具穿透力的目光,林安强压下心头的滔天巨浪,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略有耳闻。”


    九婉那双狐媚天成的眼睛微微眯起,带着狐族特有的狡黠与审视,上下打量起眼前这个气息独特、知晓上古秘闻的俊俏男子。随即,她忽地展颜一笑,刹那间如冰雪初融,百花绽放,那笑容俏皮中带着洞悉世情的聪慧:


    “公子眼神虽利,话语藏锋,心中定是对我九婉所言,尚存几分疑虑吧?是真是假,故事总是听完了才能品评呢…”她眼波流转,如同藏着万语千言,长长的睫毛轻轻一眨,那份灵动几乎要溢出来。随即,她抬手指向这枯败荒凉的桃林废墟,声音带着某种古老的回响:


    “公子初临此地,虽观其形貌破败,可知此…却是何处?”


    林安再次凝神扫视四周。虬结扭曲的枯枝如死蛇般伸向灰蒙蒙的天空,枝头挂着几片枯黄卷曲、仿佛烙印着不祥黑痕的残叶。深潭水面泛着诡异的油光,倒映着天空的死寂。破碎的青石板上爬满了墨绿色的苔藓,空气中腐朽的甜腻香气与深潭的冰冷腥气交织,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他轻轻摇头,如实道:“此地荒凉死寂,残枝败叶,潭水幽深,似乎…只是一座彻底枯败的桃林?”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确定。


    “正是桃林,”九婉(妲己)正色道,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肃穆与苍凉,在这死寂的空间中回荡,“而且,是上古修真王朝时期,那位统御女仙、母仪仙界,受世人顶礼膜拜的王母…亲手执掌的蟠桃仙园!”


    她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林安心房:


    “此处,名为——弱!水!遗!墟!”


    “什…什么?!弱水遗墟?!你说这里是传说中……上古王母掌管的蟠桃仙园?!那个…那个食一枚便能立地飞升、长生不老的蟠桃所在?!”林安惊得几乎失声!这个消息带来的冲击力,甚至超过了“妲己”这个身份的揭晓!蟠桃园!传说中的瑶池仙境!


    它竟然被废弃埋藏在这硫阳道州阴冷污秽的地底深处?还变成了眼前这般死寂的魔土?巨大的反差让他心神动荡,下意识地追问:“那…那等传说中的仙家福地,怎会沦落成如今这副模样?你…你又为何会被禁锢在谟珂石中,沦为器灵一般的存在?!”


    九婉闻言,先是微微一笑,那笑容如昙花一现,美得惊心。但转瞬间,她脸上的笑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幽怨、悲伤、无奈、还有一丝刻骨铭心的怀念,交织在一起。她轻叹一声,那叹息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时光,带着无尽的怅惘:


    “公子想知道此间缘由…不妨,先听听九婉的故事吧。”她的声音变得轻柔而遥远。


    她缓步走到幽深的潭水边,并未再施法,只是随意地坐了下来。褪去了鞋袜,赤裸着一双纤巧玲珑、白皙如玉的玉足,轻轻拨动着那漆黑如墨、泛着粘稠光泽的潭水。


    冰凉的潭水被她搅动,泛起一圈圈涟漪,打破了这方死水亘古的平静,细微的涟漪声成了这片死寂中唯一的伴奏。她微微屈膝,双臂环抱着膝盖,将下颌轻轻抵在膝头,目光悠远地望向深邃的潭水深处,那倒影里,是她绝世的容颜,也是千载的哀愁。


    “天地浩瀚,岁月无情。”她的声音在空寂的废墟中缓缓流淌,带着一种吟诵古老史诗的韵律,“上古华夏大地,四大狐族并立,皆承造化灵秀,却也各有命运。”


    “青丘狐族,居于东方灵秀之地,受女娲娘娘无上眷顾,乃天地所钟之祥瑞始祖。青丘仙山巍巍,其尊崇者,以九尾为至。九尾现世,则天下承平,兆示天地秩序,神圣不可侵犯,象征至高的纯净与无暇。”


    “涂山狐族,盘踞神州中原涂山浩瀚灵脉。人皇大禹之妻——女娇,便是涂山天女。她曾辅佐禹神疏导洪水,定鼎九州,更见证了我神州人族文明最初的辉煌崛起。其地位,因血脉与功绩,早已融入人族气运,尊崇无比。”


    “纯狐狐族,其源流可追溯至大夏王朝。有穷国君,那位射落九日的盖世英雄后羿,他的妻子,便是纯狐氏。此族亦曾与王朝兴衰紧密相连,沾染皇朝龙气。”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微微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而有苏狐族…我们一族,乃是北地雪域幽境之遗族。世人…世人皆道我们有苏氏善弄权术,精擅蛊惑人心之道,冠我族以‘致命’、‘魅惑’与‘权欲’之恶名,更是将那‘祸国殃民’的千古骂名,强行加诸我族…特别是…加诸我一身!”


    九婉的目光透出彻骨的悲凉:“世人只知唾骂,却不问缘由。殊不知…我有苏一族的命运,从始至终,何曾真正由过己身?!我们不过…是某些‘存在’手中牵线的傀儡罢了。”


    “昔年,”她的声音冷冽起来,“那个高高在上、统御人仙两界的修真王朝,以蛊惑人心之言术,蒙蔽了我有苏一族的狐王。他们假借…假借慈悲为怀的女娲娘娘之名,降下所谓‘诰命’!言道我有苏狐族之内,有祥瑞降生,乃天眷我族!此子将来有望凝聚天地业位,登顶那至高无上的‘序列兽神’之位!”


    她的语气充满了讽刺:“序列兽神?哈!那是何等荣耀!足以让我们有苏狐族,凌驾于青丘、涂山、纯狐三族之上!成为万狐至尊!更可引天地道则洗礼,将整个有苏狐族的血脉潜力,拔升至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永世受益!”


    “而要证得这‘序列兽神’之位,”九婉的声音变得空洞而冰冷,“必须历那所谓的‘红尘劫’。说白了,就是入那人间俗世,搅动风云,辅佐修真王朝所选的‘天命’之人,顺天应人,推动那人间王朝的兴替更迭!”


    “彼时,我王眼见青丘、涂山、纯狐三族,或因女娲眷顾,或因嫁与人皇、盖世英雄,尽皆与人间王朝气运纠缠,福泽深厚,享尽人间香火信仰。而我有苏族,偏居北地苦寒,日渐式微…在那修真王朝以大道相诱,又以莫大神威相胁之下…”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无尽的苦涩:“狐王最终还是…应允了。并且,在对方的逼迫下,发了最恶毒的道誓——此间算计,天知地知,修真王朝知,我有苏狐族知!绝不可泄露半分,否则…举族尽灭,血脉断绝!”


    “就这样…”九婉的声音飘渺起来,带着宿命的无奈,“我被刻意‘安排’,降生在了北地诸侯——苏护的府邸之内。等待所谓的‘天机’,等待着…那个拨动我妲己,拨动我有苏一族,拨动整个商汤六百年国运命运齿轮转动的那一刻…封神之战的开启!”


    九婉微微低下头,几缕青丝垂落,遮住了她倾城的侧颜。她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积攒力量,去触碰那段最不堪回首的记忆。然后,她才重新抬起脸庞,眼中的复杂情绪浓得化不开,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的轻颤:


    我苏妲己…呵,这名字念在舌尖,都仿佛淬着史官们那浸满墨汁的刻刀!是他们将我塑成万古流芳的反面典型,一笔一划,皆是恶业!说书人口中的“倾国妖姬”,是那不祥的转世邪灵。可…谁还记得?”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尖锐的质问与深沉的悲哀,“谁还记得…我最初,也曾是蓟州城头,那个无忧无虑,挎着竹篮,追逐彩蝶,只为采撷几株芬芳兰草的…苏家小姑娘?苏妲己!”


    她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色的黄昏。


    “那年的蓟州城残阳如泻,我跪在城楼上,看着纣王的铁骑踏碎了我全部的岁月静好,父亲的头颅就悬挂在城门,他的血顺着城墙的缝隙蜿蜒而下,像极了小时候叫我写字时那只不慎打翻的朱砂。而那个男人,他就站在血泊里,用打量战利品的眼神拨开我的衣衫。


    ‘大王,这就是苏护的女儿妲己’。此时的我狐族记忆尚未觉醒。


    可那一刻,我就知道,最残忍的复仇不是以死明志。而是要用仇人最痴迷的眼神做绳索,把自己吊在这人间炼狱。我一定要他以酒色亡天下。


    朝歌的宫墙比冀州的晚霞还要艳上三分,却透着股腐木将朽的心思。就是在这里,这座囚禁我身心的宫殿里,我学会了把仇恨磨成眼波流转,把血泪酿成枕边蜜语。


    曾经父亲的血浸透了我的半幅衣袖,而今我却要用另半幅给仇人跳舞。起舞的躯壳在笑,全缩的灵魂在哭,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葬送自己的清白与良知,换取将仇人拖入地狱的入场券。


    然而直到那一次,有苏狐族的方向传来一阵鼓声,彻底将我的狐族记忆唤醒,将我的使命彻底启动。这个使命与我的目的一致,将以仇恨为利刃,以自身为**,让一个权倾华夏朝野的男人沉迷,让他忘却政务,沉沦在酒池肉林之间....。


    ‘你真是个多才多艺的美人啊,有你常伴左右,我什么都不要了’


    ‘臣妾愿千秋万世伺候大王当纣王’


    此后的每日早朝改为奉仪侍寝宴。纣王把阅览的国策竹简换成我并肩掉落的玉簪时,姜王后开始用淬毒的目光丈量着我的死期,满怀期待刺客之事可成。而那刺客的**离我咽喉还剩半寸时,纣王的剑光已斩断了姜王后寝殿的三重纱帐。


    瞧着姜王后的身躯缓缓滑落,朱红帷幔掩着她最后的尊严,我忍不住将舌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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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咬出血痕,原来复仇的滋味不是痛快,而是满嘴血腥。我终于看清,原来自己与复仇为名实施的**,早已与纣儿施加的暴虐毫无区别。


    ‘妲己,从现在起,我封你为王后’


    当纣王将我捧上凤座时,他已亲手打开了那血色加冕的末路。这也成为了我日后那三万冤魂的诅咒,更是以后千年骂名的开始。


    ‘小臣叩见苏王后’


    ‘起来吧’


    看着眼前跪地俯首高呼娘娘千岁的男人,我忽然嗤笑出声,原来殷商的六百年礼法,也不过是这简简单单的一跪。


    纣王疼爱我是真爱到了骨子里,有一次曾深情地看着我,对着我说:‘我告诉你,只要你喜欢的事情,我都可以替你办到的。’


    我便说:‘我喜欢天上的星,我要你把它摘下来。’


    ‘我立刻下令盖一座万丈高楼,一定达到你的心愿,等这楼盖成之后,就定名为摘星楼。’


    诏令颁布那日,三十万民夫在皮鞭下挥洒着血汗。他们的每一步都是在给商朝丈量着棺材大小。一层楼十座坟,百层楼万条命,这楼砌得越高,天罚的雷就越近。


    在新楼的琉璃瓦接住第一片雪时,比干协众臣正跪在御街上诵读汤诰,妄图唤醒商纣重拾朝政之心。可惜,当钟鼓撞上**,从来都是玉石俱焚的结局,比干的谏言撞上纣王眼底阴鸷之时,我忽然嗅到了松烟墨混着血锈的气味,像极了冀州城破那日焚烧的竹简。


    ‘我听说圣人的心是有七窍的’...。


    那几日雪忽然下得急了,一片冰棱坠入比干迸裂的胸膛,恍惚竟与冀州城头父亲那喉间绽开的血花重叠。我望着纣王剜出比干的心脏,将其盛放在眼前的玉盘中渐冷,突然笑出声来,原来商朝最滚烫的赤诚,不过是掌灯婢女端走的半盏残羹。若十年前冀州雪地里跪的是笔干,或许此刻与我并肩站着的是春日的堂燕,而非泪丝满面金凤,可当他的血渗进摘星楼的地砖时,我正用螺子黛画着眼尾。


    可是,复仇的滋味……并非只有甘甜。


    看着他因为我的‘魅惑’而疏远忠良,看着他与天下诸侯离心离德,看着这偌大的商朝在歌舞升平中滑向分崩离析的深渊……尤其是在他凝视我时,那双眼睛深处偶尔闪过的、不似作伪的深沉情意……那种感觉,复杂到让当时的我感到恶心,却又……难以彻底抹除。


    此时的我心里常常地不由地开始厌恶起这份使命,也深深地厌恶每日假面面对着这位人间**,同时也对这位人间**的深情泛起了异样的情愫。父亲啊,您当年教我临摹的忠字,今夜被**的斜纸抹成了朝歌城头的残霞。


    复仇是座淬毒的独木桥,踏上去便容不得半分踉跄。偏生行至深渊处,一名官吏竟嗅到陈年旧事。报知纣王,我与姬考有过情事,我的身子被姬考全给占了,纣王果然癫狂,竟要我在众目睽睽下生啖所害之肉,他怎知我早用泥尘换走明珠?


    昨夜地牢里两个死囚咽弃前还在咒骂苍天不公,可他们的命在此刻却成了稀奇的火种。多妙啊,**的酷刑越是精巧,就越像漏风的筛子,而他这个玩火者,终将焚尽自己的戏台。姬发逃出朝歌那夜,八百诸侯的密信已随鸦雨越过新月。


    待朝歌晨雾未散,漆起铁骑已卷着黄河浊浪扑来,只是这次浪头镶着的是复仇的青铜戈戟,这只承载着血债的易经身披玄甲,所过之处,城池接连倒戈,连朝歌数卫都弃械开启了城门。战鼓撼动王城根基时,纣王仍在摘星楼撕扯炙肉,狂饮烈酒,浑然不觉尽是姬发的玄鸟满城兵锋。


    当战火映红,摘星楼檐角燃起熊熊烈火,纣王似乎才惊觉此时的玄鸟旗已插上殷商宫墙。


    浸透玄鸟纹的披风在烽烟中猎猎作响,纣王双此刻瞳燃烧着金色火焰,指尖拂过妲己眉心血痕时,背后生出了凤凰虚影:“你以为孤当真不知?”他忽然后仰狂笑,将腰间青铜剑镡迸裂,露出内里游动的微缩星图,“帝俊陨落那日,昆墟台坠落的天火里藏着女娲的镜花符!那里面藏着一颗珠子!”


    接着纣王接下来的一番话才让我顿时明悟所谓的使命,所谓的人间信仰之力,更所谓的序列神兽,统统不过是修仙界那统御王朝的古神阴谋。而这一切纣王他都知晓,他告诉我,这是人间气运之争,是地星升维之路被打断后,再次启动灵性复苏的大势所趋,更是开启华夏文明觉醒之路的铺路石。


    那时的我彻底震惊了,原来这一切他都明白,而他明白的一切我都不明白。我问他这是为何,纣王笑着对我说:‘因为修真王朝古神势大和电性文明的异神们强大,他们合起来围杀了地星管理者帝俊,女娲知晓他们的手段,欲存续华夏文明根基,唯有一明一暗。此举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别怪女娲娘娘,好吗?


    而我也只是这场游戏中的一个环节。我的使命只不过要陪他们演过一场,这是因为我获知了我不该知晓的仙界之秘!注定不会成为修真王朝的傀儡!只是可惜那芸芸众生之命...上苍啊,你又何曾饶过谁!’他发出一声轻叹,似乎透露着绝然之意。


    纣王忽然转过头,深情地看着我说道:‘可是我对你的爱和情,不是演的,这是真实的,刻骨铭心的。我知晓你的身份和担负的使命,但我却不怪你,而且我想将殷商的部分气运度入你的体内。即使修真王朝扶持的周氏得了这天下,可这殷商气运的种子却在你处,终归是让其气运不算完整,而这份气运将是你替我守护那仙界之秘的护身之宝。好好活下去,今生有你,我死而无憾!’


    我凝视着炙炎遗留的染血玉佩,终于不必再藏起眼角的泪光。那些被剜心剔骨的忠良,笔干的玉护,姜后的簪钗,父亲断刃的青铜剑,此刻都在烈焰中劈啪作响。


    当修真王朝的大军将此摘星楼团团围住,纣王在那摘星楼顶,直面来自九天的神威惩戒,那无形的压力足以碾碎山河!他毅然登临高处,丝毫不惧,撑开了背后的血红的羽翼。他以王者之剑指着苍穹怒吼,拿起双剑迎向了一众天神。当姬发的镝箭穿透他咽喉时,他的嘴角,却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我望着廊下散落一地的竹简,同样,我笑了,传承二十八代的基业坍塌了。这场文明的游戏总要有个祸水来为这第六百年的昏聩顶罪。墨迹会抹去冀州的血渍,将逐渐遗忘西岐的筹谋。而我不过是新王冕旒上最艳丽的坠士。”


    九婉纤指轻掠过水面,搅碎一泓澄碧,溅起细碎银光。她倏然转头,眼波流转间漾开一抹狡黠的甜笑,像三月枝头初绽的棠梨,带着几分促狭的灵动。发梢还沾着晶莹的水珠,在暮色里折射出细碎星光。


    “是不是很伤感……又很好奇?”她仰起脸,声音轻得像飘在湖面的花瓣,尾音微微上扬,唇角噙着的笑意比涟漪更晃眼——分明是问句,却藏着一丝少女特有的得意,仿佛正等着看对方眼底浮现出她预想的神色。


    林安静静地望着眼前无瑕的女子。似乎那弘深潭里的幽蓝波光在九婉眼睫间似乎顷刻间碎成星屑,而她掬起一捧流转着太古铭文的池水,水珠从指缝坠落时竟凝成冰晶。


    良久之后,林安心里轻轻发出一声叹息,似乎命运和她开了一个玩笑,她只是天地棋局中的一枚为玄鸟之殇画上句号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