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的天一日比一日暖。


    顾青筠推开窗，左右环顾，见小禾正蹲在东墙角梨花树下，白色花瓣飘落在她背上，粗布衣裳，落在上面就似扎了根。


    打她身前徐徐升起青烟，似乎在烧什么东西。


    “小禾？”顾青筠唤了声，接着往房门去，这方刚踏出门槛冷不丁被齐风吓了一跳。


    跟个门神似的立着，视线总也低垂，自己到现在为止就没瞧见过人的眼珠是个什么颜色。


    顾青筠扬了扬眉，兴冲冲朝着小禾去。


    小禾迎上来，伸开手臂拦住她，“小姐，做什么去。”


    “啧，你说呢？”顾青筠说着，偏头看向梨花树下那摊灰烬，“烧的什么？”


    “没什么，咱们房里去吧。”小禾说着，眼神斜向齐风，暗示的意味十足。


    顾青筠咳了声，转身往回走，到了门前定住脚，转头问了句：“你不会是一夜没睡吧？”说着，手在自己脸前上下晃了晃，“眼睛都睁不开了。”


    这话落下，齐风陡然抬眸。


    ......


    顾青筠侧身探头凑近小禾耳畔道：“他睁开了吗？”


    看似耳语，实则临院都能听到。


    小禾咬着嘴唇憋笑，脑袋顶上的两小团发髻颤动。


    齐风瞪眼目送两人进了房门，然后分别用两手的拇指食指撑开眼皮，片刻后颓丧地当啷下胳膊，闭了闭眼，又看向合上的房门，咬牙拿出小册子，记：近卫第一日，顾二小姐骂我眼睛小，言语如刀，心寒。


    顾青筠所在的院子不大，厢房也小，两眼便能环顾的过来，一架屏风用来遮挡内外室。


    屏风前是张四方桌，上铺着方长条茶巾，既当饭桌使，也做茶几，也能当书案。


    顾青筠兀自摇了摇头，真苦了它了。


    她拉着小禾落座，小禾弹了个半起，跟着又被按下。


    小禾转头瞧着二小姐坐下后，才道：“今一早，大小姐同三小姐便来过一趟了，得知了昨夜梨园招贼一事，闻听您还睡着，就在门口站了会，将昨儿白日里作的诗文连同摘录的都交给了奴婢，便回去了，说是午饭后再来。”


    顾青筠连忙问：“我昨儿写的那张也拿来了？”


    小禾垂下眸子，“嗯，刚被奴婢给烧了。”


    闻听此言，顾青筠直直看向她，眉头一紧，手在茶巾上左右游移，麻绳编织的颗粒感在掌心滚动，“大姐姐她们过来，你怎的没叫醒我。”


    小禾扬起脸，神色是自己从没未见过的坚韧，“大小姐恐您是受到惊吓，昨夜里没睡好，遂没让奴婢叫醒您。”


    顾青筠咂摸着她的话音，“小禾？你有什么但说无妨，我不想去猜，免得生出莫须有的误会来。”


    小禾看向她，眼泪无声滑落，“我家小姐......魂归九泉了吧？”


    顾青筠愣住，胸口起伏厉害。


    “小姐的字迹娟秀下笔清浅，今儿大小姐来，奴婢瞧着那字倒是跟昨夜里贼人所落的极其相似，大小姐唯恐您是受到了惊吓，不想搅扰您安眠，可奴婢瞧的清楚，您心底似乎并不怎么害怕，前儿您醒来惊呼义父。”小禾哭诉着，抹了把鼻涕，“我家小姐从没认过什么义父，您不是我家小姐。”


    顾青筠苦涩地笑着，点了点头，“应当，自小跟在身边的，瞧不出端倪才是怪，不过，如此离奇的事，你竟能想得到。”


    小禾嘴唇紧闭又轻微颤动，难掩伤怀，抽了下鼻子，道：“我不识字，小姐看了话本，遇到有趣的会讲给我听，有个故事讲的是书生借尸还魂。”


    顾青筠张了张口，抬手捂住，泪水断了线的滑落。


    她自认不是个共情能力强的人，所以此刻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哭，究竟是心疼小禾，还是哭上一世的自己，还是哭顾二小姐。


    穿书后的她自诩清醒，想着必有两全法，遂钻系统的空子。


    却难料，没回去不说，想保护的人取舍之下，亦没能保全。


    “您、究竟是谁？”


    “清风寨，宋玉。”顾青筠说完，泪水随之凝结在眼眶，她看向小禾，“多谢你。”


    小禾摇头，“您以后就是我主子，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您的规矩就是小禾要谨遵的毕生信条。”


    顾青筠看向她，相处不过两三日而已，何以让她如此忠心。


    小禾看出了自己的疑虑，不待问便开口解释：“从老太太院里回来时，您询问过我，缘何扯上后母，当时我不解，后来才转念，心志不坚的是我爹，贪图年轻美色的是我爹，动手打骂的亦是我爹，我恍然就觉得您胸襟似海，就是...我说不上来，反正您是好人，我刚才那话是肺腑之言，您不要防着我。”


    小禾说着缩了缩脖子，“若我不忠心，您是不是能一手就要了我小命啊。”


    顾青筠唇角一扬，起身绕到她身后，胳膊横在人脖颈前，轻轻往后勒，“是的，你可万万忠心啊—”说罢，笑着将人揽在身前，俯视着她，正色道：“好小禾，真的，多谢你。”


    —


    不过半日，整个江都城已是暗流涌动。


    街道上随处可见的衙门官差，大街小巷张贴了上千张告示。


    平兰巷，私宅。


    “主子，告示贴出来了，我捡了一张来。”元青进到书房内。


    萧祈手里狼毫笔杆横在人伸过来的手背上，“念。”


    “好...哈哈，这上面说啊，哈哈哈...”元青觉得这告示上的内容实在玄乎，不禁笑出声。


    “拿来。”萧祈喝道。


    元青不笑了，绕到书案前，将手中告示摊开在主子面前。


    “一袭红衣胜血，手臂梅花烙印，行如风，脚踏无痕，呵—”萧祈念到这止住。


    元青重复道：“还脚踏无痕呢，后面还说贼人嚣张至极，临走作诗两句......”元青说着愣住，歪头瞧着书案宣纸上的两行字，又对比自己手头这张告示。


    可不正是那两句嘛。


    “大人，大人。”霍方风风火火的行来，手里也捏着卷告示，“清风寨宋玉还活着。”


    他说着上前几步，正欲摊开手上的告示，才发现主子面前已经有一张了。


    元青卷起来，看向霍方，昨儿他不在，错过了好戏，看着他惊诧的模样，元青得意地扬了扬头。


    萧祈侧目问：“你觉得呢？”


    霍方道：“这太奇怪了，人怎么可能还活着？”


    萧祈听着，心里有些闷，尝试转念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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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好些，“所以，这定是宋玉的鬼魂作祟。”


    “啊？”霍方怔住，后背有些发凉，“那更不可能了，主子您不是从不信这些？”


    “有些事还真说不准，叫咱们的人分两拨，一拨造就她鬼魂作祟，一方散播她还活着的言论。”


    “是。”霍方疑惑着应下。


    香云阁白日里门户紧闭，一派安静祥和。


    段文泽手持折扇左右打量后，自西角后门入。


    车红正欲禀报，被人拿折扇挡在身前，遂住了声。


    段文泽进了房，看着伊人倚靠在塌上，闭着眼似乎在休憩，他放轻步子近前。


    “段公子，这青天白日的怎么到我这来了？”柳如烟出声。


    段文泽又往前两步，半跪在榻前，手中折扇簌的展开给人扇了扇风，“你乃前朝公主流落至此，讲这话来腌臜自个，何苦来哉。”


    柳如烟手撑在床沿，缓缓起身，笑道：“外面可都传遍了，讲宋玉还活着，你不张罗着赶紧跑路？”


    段文泽手在人后背虚扶，离得近了，闭眼嗅了嗅，“我可都是为了你啊。”


    柳如烟闻言嗤笑一声，将人猛地推开，“这话说的不明白，我爱收罗金石玉器，得知有那么一块宝贝，自是挂心，宋玉......死不死的与我何干呢？”


    段文泽往后跌去，手一撑便按在了人的绣鞋上，他顺势拿起来又一把抓住柳如烟的脚踝，仰头道：“你什么都没讲却似什么都讲了，如烟，我不蠢，便与你实说了，你何时动身回京，带着我吧。”


    柳如烟收了收脚，没能抽离出人的手，反被他桎梏住按在胸口，“段郎是怕了。”


    段文泽执起绣鞋给她穿上，垂眸盯着自己的动作，道：“怎能不怕，宋玉不可能逃出生天，今儿这事是有人故弄玄虚，但将阵仗搞的这么大，怕幕后之人不好招惹，真有什么，陆良那老贼必然会舍我，若牵扯了他，想必连我父亲都不得保全。”


    鞋子穿好后，段文泽将人的脚放在地上，仰头凑近：“烟儿背后有高人，所以来求您，疼我。”


    柳如烟定睛看着段文泽，容长的面颊，风流蕴藉，眼波流转疼我二字出口，笑颜堪比父皇养的男宠。


    如此，这颗棋子轻易丢不得。


    上一世她听信了表哥的谗言，一心助前朝复位，谁料苗头尚出，他便漏了怯，所有罪责全归咎到自己身上，最后自己落得个游街示众，受百姓谩骂，架在火上生生烧死的结局。


    重活一世，她深刻意识到问题所在，父皇昏庸，已然失了民心，江山社稷毁于一旦，是天道使然。


    当今顺帝此前乃是外戚，独树一帜在边陲为官，护一方子民，领兵谋反不乏追权夺利的心，但胜在得民意，扬的是救万民于水火的大旗，怎能不受百姓爱戴，因此皇位便坐的稳，她一前朝公主在安定年间意图复位，民不争言不顺，落得那等下场也是该着的。


    眼下，她只想做个无名谋士，顺帝年事渐高，她万不能让太子上位，因为那人身上有自己父皇的影子。


    柳如烟从段文泽手中取过折扇，扇柄挑起人的下巴，此人善阿谀奉承，对自己亦不见得有几分真心，当是知晓她前朝公主的身份，追权逐利罢了。


    “好，我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