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后


    明盛帝留下了顾玄煜。


    御书房里，气氛不算轻松。


    “煜儿，裴家嫡女，伤势如何了？”明盛帝端起茶盏，语气像是寻常关切。


    顾玄煜躬身回道：“回父皇，性命已无碍，但需长期将养。”


    “嗯。”明盛帝点点头，目光落在儿子脸上，“不管怎么说，她是为了救你才受的伤，这份情，你得承。今日下朝后，你带上些宫里的药材补品，亲自去裴府探望一趟。天子家，也不能失了礼数和恩义。”


    顾玄煜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父亲之命，又是顶着“救命之恩”的名头，他无法拒绝。


    只能垂首应道：“儿臣遵旨。”


    ……


    裴府


    顾玄煜的到来，让整个裴府都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热络。


    裴丞相和裴夫人出面接待。


    补品药材摆了一桌子，顾玄煜却只坐在客座，神色淡漠，一身疏离。


    他被引到裴静姝的闺房外间。


    隔着珠帘，能看见她半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在看到他时，瞬间亮了起来，像是落进了星子，那里面毫不掩饰的倾慕和期盼，让顾玄煜心底一阵烦躁。


    “王爷……”裴静姝的声音带着病弱的娇柔，轻轻唤了一声，目光黏在他身上。


    “裴小姐伤势可好些了？”顾玄煜开口，语气公事公办，听不出什么温度。


    “好多了，劳王爷挂心。”裴静姝微微垂下眼睫，脸颊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晕，“王爷能亲自来看我，我……我很高兴。”


    这时，随顾玄煜一同前来的御前总管何公公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裴小姐，皇上得知您勇救王爷，深为感动。特命咱家传话，您有什么心愿，尽管提出来，皇上说了，定当尽力满足，以酬谢您这份义举。”


    这话一出，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裴夫人的心提了起来，紧张地看着女儿。


    顾玄煜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握紧，脸色更冷了几分，目光沉沉地看向珠帘内。


    裴静姝放在锦被上的手悄悄揪紧了，她飞快地抬眸，目光含羞带怯地掠过顾玄煜那张俊美却冰冷的脸，然后低下头，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听清：


    “臣女……臣女别无他求。只愿……只愿待伤势痊愈后，能有机会……侍奉在王爷左右，以报王爷……平安之恩。”


    她终究没敢直接说出进王府为侧妃，但侍奉左右是什么意思，在场之人谁不明白？


    何公公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气息陡然冰寒的煜王殿下，心里叫苦不迭。


    这差事，可真不好办呐！


    顾玄煜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死紧，眼底一片寒潭。他什么也没说，只对何公公略一点头，便转身，径直离开了裴静姝的院落，那份毫不掩饰的抗拒和厌烦，让裴静姝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眼眶倏地红了。


    ……


    御书房


    何公公回去后，一五一十地禀报了。


    明盛帝听完，揉了揉额角：“煜王当时，脸色很难看吧？”


    何公公小心翼翼：“回皇上，煜王爷……确实不甚愉悦。”


    何止是不悦，那周身的气场，简直能冻**。


    “唉。”明盛帝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又有些复杂地看着御案上的奏折，“这孩子，就是太过重情，也太过执拗。楚氏是好，可楚家根基太浅薄了。裴家……终究是树大根深。他若娶了裴家嫡女，于他将来，是莫大的助力。这份救命之恩，正好是个台阶……”


    他说着，思绪却有些飘远。


    当年，他又何尝不是身不由己？


    心中属意萧氏，两情相悦，可他是太子，注定不能随心所欲。先帝为了制衡朝局，让他娶了文臣之首张家的女儿为正妃，将武将代表的萧家女纳为侧妃……


    帝王之路，哪有那么多儿女情长？


    想到此处，明盛帝定了定神，对何公公道：“你去一趟煜王府，见见煜王妃。把裴家丫头的意思，还有朕的意思，透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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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她劝劝煜王。她是个聪明人，该知道怎么做对煜王最好。”


    ……


    何公公来了煜王府。


    那番委婉却清晰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楚明昭的心湖。


    她面上维持着平静，甚至带着得体的微笑送走了何公公，但转身回到内室时，指尖却是一片冰凉。


    皇上不想亲自逼迫儿子，伤了父子情分，所以把这个难题，推给了她。


    让她来做这个懂事、识大体的王妃，亲自劝自己的夫君，去纳另一个对他有恩、且家世显赫的女人。


    心里像是被钝刀子来回割着，疼得发木，却又闷得喘不过气。谁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夫君？谁愿意将自己的枕边人推向旁人？她楚明昭也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会嫉妒，会难过。


    可是她能任性吗？


    顾玄煜如今看似圣眷正浓，可安王虎视眈眈，张皇后根基深厚，朝中暗流汹涌。裴家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得其相助，如虎添翼；若将其彻底推向对立面，或是让这份救命之恩变成无法偿还的亏欠和把柄，后果不堪设想。


    更何况，皇上已经暗示，甚至可以说是明示了。


    若顾玄煜执意不纳裴静姝，会在父皇心里落下不识大体、任性妄为的印象。


    若将来安王登基……


    他们这一大家子，还有活路吗？


    权力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感情，在冰冷的皇权和大局面前，有时候不得不让步。


    楚明昭独自在窗前站了很久，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脸上，却暖不进心里。


    她想起顾玄煜对她的好，想起他说王府，不需要侧妃时的坚定，心口便一阵阵地抽痛。


    可她也想起前世的惨淡收场，想起这一世好不容易拥有的家人和孩子……


    最终，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那些激烈的挣扎和痛楚，她理了理鬓发，整了整衣袖，抬步，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书房的门虚掩着。


    她抬手，轻轻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