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开启，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如同叹息般的“吱嘎”声。


    江卫国从驾驶座上走了下来。


    他踏出的那一刻，仿佛一个演员走上了早已为他预备好的舞台中央，整个世界的光与影便瞬间有了唯一的焦点。


    数盏高功率探照灯在同一时间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亮起，惨白刺眼的光柱交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将他连同那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死死地钉在了货场中央。


    光线之外，是深渊般的黑暗。


    黑暗里，影影绰绰，全是人。


    那些人影沉默地伫立在集装箱的阴影下，潜伏于起重机的基座后，他们像一群嗅到了血腥味的野狼，一双双眼睛在夜色中反射出幽冷而残忍的光。


    粗略望去，不下百人。


    其中一些人手中，赫然握着闪烁着金属寒芒的****。


    空气，在瞬间凝固。


    海风仿佛都畏惧于这片肃杀的氛围，悄然屏住了呼吸。


    整座三号码头，变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巨大囚笼，而江卫国，就是那只自投罗网的猎物。


    然而，猎物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属于猎物的惊惶。


    江卫国眯起眼睛，从容地适应着那刺目的强光。


    他甚至还有闲暇掸了掸衣角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那份闲庭信步的姿态，与周遭剑拔**张的气氛形成了荒诞而诡异的对比。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枪口，最终，落在了正前方，那道从集装箱顶上缓缓走下的人影身上。


    那人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白色西装，与这片油污遍地的码头格格不入。


    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面容斯文，嘴角挂着一丝仿佛掌控了一切的、猫戏老鼠般的微笑。


    他就是“导演”。


    “江老先生，欢迎光临。”


    导演张开双臂，姿态浮夸得像是在欢迎一位参加首映礼的贵宾，“我为你准备的这个舞台，还算满意吗？”


    江卫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将手中那个沉甸甸的手提箱，轻轻放在了伏尔加的车头盖上。


    他打开箱子，露出了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一捆捆崭新的钞票。


    “钱，我带来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这片寂静的屠场，“十五万，一分不少。现在，可以放人了吗？”


    “放人？”


    导演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夸张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码头上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江老先生，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从你踏进这里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不是买家了。”


    他打了个响指。


    黑暗中，两个彪形大汉押着一个被麻袋套住头颅、浑身被捆得如同粽子般的人，粗暴地推到了灯光下。


    导演优雅地走上前，一把扯掉了那人头上的麻袋。


    然而，露出的却不是路承舟的脸，而是一张完全陌生的、因恐惧而扭曲变形的面孔。


    那是个瘦小的中年男人，江卫国从未见过。


    “你瞧，你的‘总工程师’，似乎不太配合我的演出。”


    导演的笑容变得冰冷而残忍，“所以我只好临时换了个演员。不过没关系，剧本的结局是一样的。”


    他绕着江卫国缓缓踱步，像一头审视着自己猎物的毒蛇。


    “我承认，我小看了你。你就像一只藏在阴沟里的老鼠，狡猾，凶狠，总能在我意想不到的地方，狠狠咬我一口。”


    他的声音压低，充满了怨毒，“但老鼠终究是老鼠，永远也登不上大雅之堂。今晚，这场戏的主题是……谢幕。”


    “你的，还有你背后那个小工厂的，所有人的……集体谢幕！”


    话音落下的瞬间，黑暗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拉动**的“咔嚓”声。


    那声音密集得如同死神的脚步，一步步，踩向江卫国的心脏。


    江卫国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夹杂着怜悯与嘲弄的古怪神情。


    他看着导演，缓缓地摇了摇头。


    “剧本不错。”


    他平静地评价道，“只可惜，你请错了观众，也高估了自己这位导演的水平。”


    “死到临头还嘴硬！”


    导演的耐心似乎耗尽了，他眼中凶光一闪，“动手！把他的骨头一寸寸敲碎！”


    就在他下令的瞬间――“滋啦……”


    整个码头所有的探照灯，毫无征兆地，猛地闪烁了一下！


    那光芒的明暗交替只持续了不到零点一秒，快得如同幻觉。


    大部分**的打手甚至没有察觉，只有导演和几个心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


    “妈的，线路老化了吗……”


    一个小头目低声咒骂了一句。


    但这一瞬间的闪烁，对于江卫国而言，却无异于一道响彻天际的惊雷！


    他知道，炮手，已就位！


    那颗一直被他用绝对理智压制住的、疯狂的心，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引爆！


    他笑了。


    在那数十支黑洞洞的枪口之下，在那片由死亡编织的舞台中央，他竟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穿云裂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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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充满了无尽的狂傲与不屑。


    “导演？”


    他止住笑，眼神如刀，死死地盯着对方，“你根本不知道，今晚真正的导演，是谁！”


    他猛地转身，一把抓起车头盖上的手提箱，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离他最近的一盏探照灯狠狠砸了过去！


    “砰！”


    灯罩应声碎裂！


    紧接着，他反手从怀中摸出一个扁平的玻璃酒瓶――那是他上车前，顺手从旅社楼下小卖部买的最廉价的二锅头。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高高举起了酒瓶。


    “现在，我宣布……”


    他的声音，如同神明的宣判，在码头的上空轰然炸响。


    “演出，正式开始！”


    话音未落，酒瓶已然脱手，以一道决绝的弧线，狠狠砸向了脚下坚硬的水泥地面！


    与此同时，三百米外，配电室。


    当看到码头灯光闪烁的那一刻，路承舟那颗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脏，奇迹般地平息了。


    一股冰冷的、属于工程师的绝对专注，瞬间接管了他的身体。


    他等到了信号。


    他不再去看窗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眼前那柄巨大的、标有“3号泵组”的空气开关闸刀上。


    他的左手死死握住闸刀冰冷的绝缘手柄，右手则将那根连接着地狱门铃的电缆铜线，小心翼翼地凑近了开关的输入端。


    他在等待。


    等待那最后一道，由瓶碎声奏响的、死亡的序曲。


    声音，传来了！


    那清脆的、玻璃碎裂的声音，穿透了三百米的距离，穿透了配电室厚重的墙壁，如同最精准的命令，清晰地钻入了他的耳中！


    就是现在！


    路承舟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所有的恐惧与彷徨都在这一刻被焚烧成灰烬！


    他猛地将右手中的电缆铜线，狠狠地按向了那个闪烁着危险红光的接线柱！


    “轰！”


    一声巨响，不是来自码头，而是来自他眼前！


    超过额定电压三倍的脉冲电流与这根不速之客般的电缆接触的瞬间，爆出了一团篮球大小的、耀眼夺目的蓝色电弧！


    那电弧如同活物般疯狂扭动，发出刺耳的尖啸，将路承舟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死亡的光晕之中！


    他闻到了自己头发烧焦的气味。


    但他没有松手。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将那根滚烫的铜线，按在了它命中注定的归宿上。


    连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