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城主府的长街，此刻已化作一条奔向地狱的甬道。


    两侧的建筑是烧红的巨壁，不断剥落的火星与灰烬混杂在浓烟中，形成了一场致命的暴雪。


    空气被高温扭曲，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了一把烧红的铁砂，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肺腑深处。


    判官的冲锋，是一首在炼狱中奏响的悲歌。


    他将真气催发到了极致，护体的罡气在烈焰的舔舐下发出不堪重负的滋滋声响。


    他手中的长刀早已不再明亮，刀身被高温烧得微微发红，每一次挥出，带起的不是冰冷的锋芒，而是一道滚烫的血浪。


    在他身后，是听雨楼最后的骄傲。


    这些身经百战的死士，此刻已经抛弃了所有技巧与闪避。


    他们的眼中只剩下两种情绪：对死亡的漠然，以及对那个幕后黑手的滔天恨意。


    他们组成一个锋锐的锥形战阵，以燃烧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硬生生从无穷无尽的狂信徒人潮中，犁开一条血肉模糊的通路。


    “为神尊献身！”


    一个少年，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却抱着一捆浸满了油脂的干柴，笑着扑向一名死士。


    死士的刀锋毫不犹豫地贯穿了他的胸膛，可少年临死前用尽全力，将那捆干柴死死地卡在了死士的铠甲缝隙中。


    火星溅落，轰然一声，那名死士瞬间变成了一个惨嚎的火人。


    这样的场景，在冲锋的道路上不断上演。


    这些信徒的攻击毫无章法，却又致命到了极点。


    他们用牙齿撕咬，用身体冲撞，用怀中的火油、滚烫的铁水，用一切可以毁灭自己的方式，来阻滞敌人的脚步。


    每前进十丈，判官的身后必然会少掉一两个身影。


    从三十余人，到二十人，再到十人……


    当城主府那高耸的望楼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时，还能跟在判官身后的，只剩下了寥寥五人。


    他们每个人都像是从血池与火海中捞出来的恶鬼，浑身浴血，甲胄残破，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恐怖的烧伤。


    但他们的眼神，却亮得惊人。


    因为他们看到了，那个男人。


    望楼之巅，林河凭栏而立，玄色的衣袍在火光映照的夜风中猎猎作响。


    他身后，疯学者冯献躬身侍立，神情狂热而崇敬，仿佛在瞻仰一尊真正的神只。


    林河的目光平静地垂落，穿过百丈的距离，与判官那双燃烧着怒火与绝望的眼睛，在空中交汇。


    他没有丝毫意外，甚至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未曾显露，只是如同在欣赏一出早已排演好的戏剧。


    “大人，祭品……已经就位了。”


    冯献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您的神国，今日将以一位判官的血，来完成奠基！”


    “这不是奠基，冯献。”


    林河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周遭的轰鸣与喧嚣，“这只是一场净化。将旧有的秩序与规则，连同它的维护者，一同烧成灰烬。只有在最纯粹的灰烬之上，才能建立起永恒的神国。”


    他看着下方那道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微弱的冲锋队列，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你看，他们不懂。他们以为这是战争，以为勇气和武力能决定胜负。”


    林河的语气带着一丝悲悯，像是在点评一群尚未开化的蒙昧生物，“他们不明白，当信仰降临，战争的形态便已改变。这不是力量的对决，而是意志的碾压。”


    冯献听得如痴如醉，身体都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神尊的每一句话，对他而言都是至高无上的神谕。


    终于，判官冲到了望楼之下。


    “轰！”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那柄早已卷刃的长刀奋力掷出。


    长刀化作一道流光，呼啸着射向高楼，最终却在距离林河三尺之外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无力地坠落，插入了下方的青石板中。


    判官剧烈地喘息着，他身后的五名死士也纷纷倒地，再也站不起来。


    他们冲到了终点，却也耗尽了所有。


    无穷无尽的狂信徒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却在距离他们十步之外停下了脚步。


    这些燃烧着、扭曲着的信徒，形成了一道沉默而狂热的人墙，用那诡异的、充满喜悦的目光，注视着这几个最后的“祭品”。


    他们，在等待神尊的命令。


    “林……河！”


    判官抬起头，那张藏在面具下的脸庞或许早已血肉模糊，但他的声音却充满了刮骨钢刀般的怨毒与恨意。


    “你这个魔鬼！你这个疯子！你将数万生灵化为祭品，将一座城池变为炼狱，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他的质问，在火海中回荡，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林河闻言，竟发出一声轻笑。


    那笑声清朗，与这地狱般的景象格格不入，却更添一种令人胆寒的诡异。


    “天谴？”


    他缓缓摇头，目光中充满了怜悯，“判官，你的眼界，还停留在凡人的层次。你在乎的是一座城，数万生灵。而我在乎的，是意志，是秩序，是规则的重塑。”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指向下方那些狂热的信徒。


    “你所谓的生灵，在我眼中，不过是构成新世界的一砖一瓦。他们自愿献身于伟大的事业，他们的死亡不是终结，而是永生。你听，”林河侧耳，脸上露出一丝陶醉，“他们在歌唱，他们在欢笑，他们在奔赴神国。你一个即将被净化的旧时代余孽，又有什么资格，来评判他们的幸福？”


    “你……”


    判官被这番歪理邪说气得浑身发抖，一口逆血喷了出来，“一派胡言！”


    “是么？”


    林河的眼神骤然变冷，一股无形的威压从天而降，瞬间笼罩了判官。


    那是一种纯粹由精神意志构成的力量，远比任何刀剑都要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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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以为你冲到这里，是靠着你那可笑的勇气？”


    林河的声音仿佛直接在判官的脑海中响起，“不，你错了。是我，允许你来到我的面前。”


    “我让你看到希望，让你在绝望中燃烧最后的意志，只为让你亲身体会，你所信奉的一切，在我面前是何等的不堪一击。”


    “你信奉听雨楼的权势，信奉你手中的刀，信奉以暴制暴的规则。现在，你的权势被我的信徒焚烧，你的刀已经折断，你的规则……被我的神国彻底颠覆。”


    林河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判官即将崩溃的心防上。


    “现在，告诉我，判官，”林河俯视着他，如同神明审判罪人，“你……还剩下什么？”


    “我……”


    判官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是啊，他还剩下什么？


    骄傲？


    被碾碎了。


    力量？


    被耗尽了。


    意志？


    正在被对方用言语无情地凌迟。


    他看到周围那些信徒的眼神，那是一种看待污秽之物的眼神。


    他忽然明白了，林河根本不屑于亲手杀他。


    杀他，会玷污了神尊的威严。


    他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作为一件祭品，被信徒们献上。


    “噗……”


    判官的心气一泄，精神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他猛地喷出一大口心血，整个人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


    “不……不……”


    他喃喃自语，眼神涣散。


    林河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意志的崩塌，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愈发上扬。


    他缓缓抬起手。


    下方，所有狂信徒的目光瞬间汇聚于他的指尖，狂热得如同要燃烧起来。


    “此物，污秽不堪，已不配作为献给神尊的祭品。”


    林河的声音平淡地响起，却像是一道最终的审判。


    “净化它。”


    话音落下的瞬间。


    “吼！”


    压抑了许久的狂热彻底爆发！


    距离最近的数十名信徒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咆哮，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朝着判官和他身边那几名早已昏死过去的死士，一拥而上！


    撕咬声、骨骼碎裂声、模糊的咀嚼声……


    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令人闻之欲呕的炼狱狂歌。


    判官，这位在北境令人闻风丧胆的听雨楼铁腕人物，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没能发出，便被他最看不起的“贱民”，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彻底淹没、撕碎、吞噬。


    高楼之上，夜风拂过。


    林河缓缓收回手，负手而立。


    他俯瞰着下方仍在继续的血腥盛宴，俯瞰着这座燃烧的神国，眼神深邃如渊，再无一丝波澜。


    旧秩序的灰烬，正在为新神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