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城的黎明，是被血腥与焦臭浸透的灰色画布。


    曾经青石铺就的长街，如今被凝固的暗红血迹与散落的杂物覆盖，宛如一道道丑陋的伤疤。


    被砸开的商铺门板如同死者张开的嘴，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疯狂。


    空气中，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与粮食烧焦的糊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属于末日的恶臭。


    活下来的人，眼神麻木，像一群在废墟中刨食的野狗。


    他们蜷缩在角落里，警惕地盯着每一个靠近的活物，怀里死死抱着抢来的、或许早已发霉的食物。


    昨夜的狂欢耗尽了他们所有的精力，如今剩下的，只有无边的空虚与对未来的、更加深沉的恐惧。


    这座城，**。


    它的秩序、它的律法、它的温情，都在一夜之间，被它自己的子民亲手埋葬。


    张三缓步走下迎仙楼。


    他身上的绸缎一尘不染，与周围的破败景象格格不入。


    他走得很慢，脚下的每一步都仿佛在丈量着自己的杰作。


    他看着那些眼神空洞的幸存者，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悲天悯人的微笑，可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不起波澜的死寂。


    神尊说，要让这座城变成一座人心炼狱。


    现在，炼狱已成。


    “大人。”


    钱四海带着一群家仆，恭敬地迎了上来。


    这位曾经的商会会长，此刻脸上再无半分枭雄之色，取而代之的，是发自骨髓的谦卑与敬畏。


    他的翠玉商会，因为在第一时间“投诚”，成了这场风暴中唯一保存完好的大型势力。


    “事情办得如何了？”


    张三的声音很轻，却让钱四海的腰弯得更低了。


    “回大人的话，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在城中设立了十三处施粥点。”


    钱四海连忙回答，“所有粥棚都打着‘神尊恩典’的旗号。另外，我们的人已经接管了城防，四方城门尽在掌控之中。”


    张三满意地点了点头。


    毁灭之后，必须有新的秩序。


    而这份秩序，必须由神尊的恩典来赐予。


    先将他们推入地狱，再向他们伸出名为“救赎”的手，这样收获的信仰，才最为狂热。


    他目光一转，望向了那座仍在冒着黑烟的城主府废墟。


    “赵坤的尸首，找到了吗？”


    “找到了。”


    钱四海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被……被暴民撕碎了，拼都拼不起来。”


    “找个地方，好好葬了吧。”


    张三的语气波澜不惊，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毕竟，他也算是为神尊的大业，献上了自己的一切。”


    这番话，听得钱四海后颈一阵发凉。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微笑的男人，比城外那个号称“屠夫”的萧烈，要恐怖一百倍。


    “去吧。”


    张三挥了挥手，“把城门打开。”


    钱四海猛地一愣，不敢置信地抬头：“大人，这……这是为何？萧烈的大军就在城外，此时大开城门，岂不是……”


    张三笑了。


    他拍了拍钱四海的肩膀，那动作亲切得像是在对待一位老友，可说出的话，却让钱四海如坠冰窟。


    “钱会长，你要记住。瓮，只有打开口，猎物才会自己走进来。”


    ……


    黑甲军大营，帅帐之内。


    萧烈的脸色，比帐外的天空还要阴沉。


    斥候带回的情报如雪片般堆积在他的案头，每一份都描绘着同一幅匪夷所思的画卷：赵坤死于**，城主府被焚，全城陷入了无政府的疯狂劫掠，如今城门大开，竟无人值守。


    一座人口近十万的北地重镇，就这么在一夜之间，自己崩溃了？


    “都统，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一名副将激动地说道，“城中已乱，守备全无，我军只需长驱直入，便可不费吹灰之力拿下青石城！”


    “蠢货！”


    萧烈猛地一拍桌案，那厚重的实木桌竟被他拍出了一道裂纹。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名副生，“你用你的猪脑子想一想，这一切，是不是太巧了？”


    “我军刚被妖火所阻，青石城就立刻发生了内乱。我们刚下令催粮，赵坤就死在了乱民手里。现在，一座空城摆在我们面前，大门敞开，像是青楼里的**，就等着我们进去？”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让整个帅帐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这根本不是巧合！”


    萧烈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是那个叫林河的魔鬼，为我们设下的一个局！一个巨大无比的陷阱！”


    那名副将吓得面无人色，呐呐不敢言。


    “可……可是都统，”另一名参将硬着头皮开口，“我军粮草已然不多，全靠从后方转运，损耗极大。若不能尽快拿下青石城就地补给，不出十日，大军便会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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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乱啊！”


    这也是萧烈最为头疼的地方。


    他知道这是陷阱。


    可他又不得不踩进去。


    林河的阳谋，就如同一碗摆在面前的毒酒。


    你知道它有毒，可你口渴得快要**，除了喝下它，你别无选择。


    帅帐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将领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他们的主帅做出最后的决断。


    良久，萧烈缓缓站起身。


    他走到帐口，掀开帘子，目光如刀锋般望向远处那座沉默的城池。


    他能感受到，在那座死城的深处，有一双眼睛，一双带着戏谑与嘲弄的眼睛，正在静静地注视着他。


    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怒与杀意，在他胸中轰然引爆。


    他萧烈纵横北境半生，屠城灭寨，血流漂杵，何曾受过如此的戏耍与侮辱！


    陷阱？


    好！


    我倒要看看，你这小小的青石城，究竟是龙潭还是虎穴！


    我这柄屠刀，斩过的人头数以万计，难道还破不了你这区区囚犯布下的鬼蜮伎俩？


    他猛然转身，那张狰狞的脸上，杀气毕露。


    “传我军令！”


    他的咆哮声，震得整个大帐嗡嗡作响。


    “前军变后军，后军变前军！全军拔营，目标青石城！”


    “一万三千黑甲军，随我一同入城。我倒要看看，是我的刀快，还是他林河的计谋深！”


    “进城！”


    钢铁的黑色浪潮，开始缓缓向前涌动。


    一万三千名黑甲军，组成了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钢铁方阵，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朝着那座洞开的城门，压了过去。


    大地在他们的脚步下颤抖。


    那股由无数杀戮汇聚而成的铁血煞气，冲天而起，甚至驱散了青石城上空弥漫的血腥与焦臭。


    城墙之上，张三凭栏而立，衣袂在煞气带起的狂风中猎猎作响。


    他看着下方那片缓缓靠近的死亡之海，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而诡异的笑容。


    他轻轻抬起右手，对着那片钢铁洪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来吧。


    屠夫。


    欢迎来到，神尊为您精心准备的……


    坟场。


    当最后一列黑甲军的旗帜消失在城门洞的阴影中时，那两扇沉重的包铁巨门，在无人推动的情况下，发出了一声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开始缓缓闭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