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学堂之内，唯有木炭在粗布上划动时那令人心悸的“沙沙”声，如同一群饥饿的冬蚕，在缓慢而执着地啃食着最后的温暖。


    那个手臂上纹着狰狞狼头的壮汉，放下了手中的木炭。


    他完成了。


    他面前那块肮脏的布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字迹丑陋不堪，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工整与冷漠。


    他站起身，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径直走向前方。


    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虚无地落在空气中的某个点上。


    他经过了那个瘦小如猴的男人，那个他曾经可以为其挡刀的兄弟。


    两人擦肩而过，没有一丝一毫的眼神交流，仿佛彼此只是两块无关紧要的石头。


    猴子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狼头壮汉走到张三面前，将那份凝聚了他所有挣扎与背叛的“报告”呈了上去。


    张三接过，只扫了一眼，那双惯于谄媚的眼睛里便闪过一丝发自内心的寒意。


    他看到的不是一份报告，而是一份灵魂的死亡证明。


    他抬起头，用一种近乎赞许的、审视成品的目光看着壮汉，点了点头。


    “很好。”


    张三的声音干涩，“下一个。”


    壮汉转身，面无表情地走回自己的位置，重新坐下，静默如初。


    他仿佛完成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工作，而不是亲手用笔尖，将自己最好的兄弟剖析、估价，并最终建议“处理掉”。


    代价已经支付。


    新的皮囊，正在严丝合缝地包裹住他们曾经的灵魂。


    神殿之内，林河端坐于王座之上。


    他的面前，整齐地摆放着三十份用血与汗写就的报告。


    他没有翻看，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它们。


    这些粗糙的布片，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文字的载体，而是一面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三十个灵魂被强行扭曲、重塑的过程。


    “神尊，”张三侍立一旁，声音里压抑着狂热的激动，“您的教化，堪称神迹！仅仅十日，这三十头最桀骜的凶兽，便已学会了用主人的眼光看待牢笼。他们……已经不再是他们了。”


    林河的指尖，在冰冷的扶手上轻轻划过，没有言语。


    他当然知道。


    这种精神层面的彻底改造，远比肉体上的训练更为残酷，也更为有效。


    他需要的不是三十个会模仿天机阁的囚犯，而是三十个从思维根源上，就认为自己是天机阁执事的怪物。


    只有这样，在面对真正的天机阁时，他们才不会有任何一丝一毫的破绽。


    因为，他们将不再是伪装，而是本色出演。


    “神国之内，信仰已固若金汤。”


    张三继续汇报道，他很享受这种为神分忧的感觉，“所有子民都已将《神之眼》奉为圭臬，每日三次的祈祷从未间断。只是……”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阴狠。


    “在最北边的‘顽石监区’，还有一小撮不肯开化的渣滓。”


    张三的语气充满了对异端的憎恶，“为首的是个叫‘石固’的老顽固，据说在陆谦来之前，他就是这一片的牢头。他和他手下那百十号人，不仅拒绝接受您的荣光，甚至公然嘲讽您的神名，污蔑您的教典是蛊惑人心的邪说！”


    “属下本想让陈屠带人直接将其清理，以儆效尤。但又恐脏了神国的土地，扰了您的清净，故此前来请示。”


    顽石监区。


    林河的脑海中浮现出九幽狱的地图。


    那是整个监狱最偏僻、环境最恶劣的区域，关押的都是些罪大恶极，但又因各种原因无法被轻易处死，只能任其自生自灭的硬骨头。


    陆谦的统治，靠的是“归墟”与血腥**。


    而林河的统治，靠的是信仰与神迹。


    对于石固那样的老油条而言，两者或许并无本质区别，都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的奴役。


    他们不信神，只信自己手中的拳头。


    清理掉他们？


    太简单了，也太浪费了。


    一股冰冷的杀意，在林河的眼中缓缓凝聚，却又被他瞬间化作了更深层次的算计。


    一块完美的试刀石，自己送上门来了。


    “传陈屠，带‘幽魂’来见我。”


    林河的声音平静地在神殿中响起。


    片刻之后，陈屠领着那三十名身形笔挺、气息森然的战士，踏入了神殿。


    他们不再是十天前那群眼神中还带着桀骜与挣扎的囚徒。


    此刻的他们，三十人如一人，步伐整齐划一，落地无声。


    他们身上散发出的，不再是匪气与杀气，而是一种纪律严明到令人窒息的、混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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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麻木与高傲的古怪气质。


    他们目不斜视，在距离王座十步之外站定，没有下跪，只是微微垂首。


    这个动作，是林河教给他们的。


    天机阁的执事，从不向任何人下跪，他们只对发布命令的“上级”表示最基本的服从。


    陈屠看着自己一手操练出的这支怪物般的队伍，心中既有成就感，又有一股莫名的寒意。


    林河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三十张已经变得有些陌生的脸。


    “你们的报告，我看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三十具“雕像”的身体，同时出现了一个微不可察的绷紧。


    “字迹丑陋，措辞粗鄙，逻辑混乱。”


    林河的评价，不带任何感情，像是在评判一堆无用的垃圾。


    “但是，”他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股高高在上的、视人命为草芥的味道，对了。”


    “现在，你们的第一个任务来了。”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刺向队列最前方的狼头壮汉。


    “代号‘狼一’，出列。”


    “是。”


    狼头壮汉上前一步，声音平板，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去顽石监区。”


    林河的声音变得幽冷，“你的任务不是**，也不是恐吓。你只需要走到那个叫石固的老东西面前，把这份报告，当着他所有手下的面，一字不差地念给他听。”


    林河随手拿起一份报告，轻轻一抛。


    那份记录着如何将“猴子”评估为一次性工具并建议处理掉的报告，便如同一片黑色的羽毛，轻飘飘地落在了“狼一”的面前。


    “念完之后，什么都不要做，立刻回来。”


    “明白了吗？”


    狼一弯腰，捡起那份报告，甚至没有看一眼自己的兄弟，便将其揣入怀中。


    “明白。”


    他转身，迈开那独特的、带着微小弧度的步伐，向殿外走去。


    另外二十九名“幽魂”，则如同他的影子一般，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三十道冰冷的、披着崭新皮囊的幽魂，带着他们写给神的第一份“布道词”，走向了神国最后的顽固之地。


    那将不是一场**。


    那将是一场，从精神到意志的、最彻底的处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