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甬道死寂无声。


    三道厚重如山峦的精铁闸门，像三尊沉默的远古巨神，将一切光明与希望都隔绝在外。


    冰冷的金属锈味与岩石的阴寒，在凝滞的空气中缓缓沉淀，侵入每一个踏足此地者的骨髓。


    这里是九幽狱的尽头，是绝望的终点，也是旧秩序威严的象征。


    而今天，它成了一间特殊的课堂。


    三十名被冠以“幽魂”代号的精锐战士，如三十根木桩，被钉在了第一道闸门前。


    他们身后，陈屠抱着双臂，如同一尊真正的魔神，他那双铜铃般的眼睛里，燃烧着不容置疑的、来自神尊的意志。


    “站好。”


    “呼吸。”


    “感受。”


    陈屠的命令简短得如同三块砸落的石头。


    没有解释，没有目的，只有执行。


    战士们一动不动。


    他们是九幽狱最凶悍的狼，习惯了用撕咬和咆哮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此刻，他们却被要求像一块石头般静立，去感受这片虚无。


    一个时辰过去，死寂开始发酵。


    烦躁，如同蚂蚁在撕咬着他们的神经。


    有人忍不住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脚掌，有人下意识地转动了一下酸痛的脖颈。


    啪！


    一条浸了水的皮鞭，如毒蛇般撕裂空气，精准地抽在那个转动脖颈的男人背上！


    一道血痕瞬间绽开，那人发出一声闷哼，身体剧烈一颤，却死死咬着牙，不敢再有半分异动。


    陈屠缓缓收回鞭子，声音冰冷刺骨：“神尊要你们感受的，不是你们自己身上的酸痛。是这里，是这座牢笼的气味。谁再敢分心，下一鞭，抽烂他的脸。”


    威胁奏效了。


    所有人立刻摒弃了杂念，强迫自己将全部心神沉浸在这片压抑的空间里。


    他们开始真正地去“闻”，去“听”，去“触摸”这里的空气。


    起初，他们只能感受到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霉味与锈味。


    但渐渐地，当他们的感官被逼到极限，一些更细微的东西浮现了出来。


    他们闻到了一种味道。


    那不是任何具体的气味，而是一种……


    感觉。


    一种高高在上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纯粹的秩序感。


    它就像天机阁留在空气中的一道烙印，冰冷、精准，视此地的一切都为尘埃。


    它藏在金属的冰冷里，藏在岩石的坚硬里，藏在每一次微风从闸门缝隙中渗入时带来的、那若有若无的、来自外界的清新里。


    那种清新，是对他们这些囚徒最大的嘲讽。


    他们开始理解了。


    神尊要他们吸收的，不是一种姿态，而是一种心态。


    一种将自己从“囚犯”的身份中彻底剥离，转而站在“执棋者”视角俯瞰众生的心态。


    一个身材瘦削、眼神本就阴冷的男人，最先领悟了。


    他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缓，原本因长期搏杀而微微紧绷的肩膀，彻底松弛了下来。


    他不再是戒备四周的狼，而是变成了巡视领地的鹰。


    他的目光不再聚焦于某一点，而是以一种漠然的姿态，将整个甬道纳入余光。


    就在这时，一只灰色的老鼠从角落里飞快窜过。


    换作往常，至少会有五六个人下意识地做出扑杀的动作，那毕竟是难得的肉食。


    然而这一次，那个瘦削男人只是眼皮微微一动，目光在那只老鼠身上停留了不足半息，便毫无波澜地移开了。


    那眼神，不是不屑，不是克制，而是纯粹的无视。


    仿佛那只活蹦乱跳的老鼠，与地上的一块碎石，没有任何区别。


    这个微小的变化，却如同一道惊雷，在陈屠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瞳孔骤缩，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


    一股寒气从他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看懂了，他终于看懂了神尊那匪夷所思的命令背后，所隐藏的真正意图！


    这不是模仿，这是……


    夺魂！


    是将天机阁那群高高在上的杂碎们的灵魂，硬生生从虚无中抽出来，再灌注到这些囚徒的躯壳里！


    何等恐怖的手段！


    何等疯狂的构想！


    陈屠的身体，因为极致的震撼与狂热的崇拜，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握着皮鞭的手，青筋暴起。


    这一刻，他无比庆幸自己选择了臣服。


    与神为敌？


    那将是连地狱都不会收容的愚行。


    ……


    与此同时，神殿之内。


    赵旬与张三，正恭敬地分立两侧，向王座之上的林河汇报着各自的进展。


    “启禀神尊，”赵旬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他展开一卷用囚衣布料拼接而成的巨大图纸，上面用木炭绘制出了复杂的线条与标记，“属下已初步探明地下暗河的主河道。此河自西向东，贯穿九幽狱地底，水流湍急，暗礁密布。根据水流速度与船只的吃水痕迹判断，天机阁的补给船，每月只会在初一至初三的‘平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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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期’前来，那是河道最稳定的时候。如今距离下月初一，还有二十一天。”


    他的汇报详尽而精准，俨然已是一位合格的暗河统领。


    林河微微颔首，目光落向张三。


    张三立刻上前一步，神情狂**呈上一卷崭新的布帛。


    那布帛不知是用何种材料制成，竟散发着淡淡的微光，上面的字迹，则是用囚犯的鲜血混合着某种发光的矿物粉末写就，显得神圣而又诡异。


    “伟大的神尊，您最卑微的仆人，已将您的神迹编撰成册。”


    张三的声音如同吟唱，“新的教典《神之眼》，已传遍神国每一个角落。如今，所有子民在祈祷时，都会诵念您的全知之名。他们坚信，您的目光穿透了岩层，您的智慧洞悉了天机。任何对神国的背叛，都将在萌芽之际，便被您的神眼所洞悉、所审判！”


    他的话语，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


    信仰，这件最虚无缥缈的武器，正在他的手中，被锻造成一柄足以掌控数千人灵魂的权杖。


    “很好。”


    林河缓缓开口，两个字，便是对两人最大的肯定。


    他站起身，走下王座，从赵旬手中接过了那副粗糙却至关重要的地图。


    他的手指，顺着那条代表着地下暗河的黑色线条，缓缓滑动，最终停在了那处标记着“登岸点”的位置。


    二十一天。


    时间，不多，却也足够了。


    他转过身，目光穿透神殿厚重的石墙，仿佛看到了正在黑石甬道中进行着蜕变的三十个“幽魂”。


    “传我的命令。”


    林河的声音，在空旷的神殿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


    “从明天起，‘幽魂’的训练，增加一项内容。”


    “我要他们，开始学写字。”


    赵旬与张三同时一愣，脸上露出不解之色。


    林河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那笑容里，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渊。


    “我要他们，每个人，都给我写一份关于九幽狱内部布防、人员构成、以及囚犯思想动态的‘机密报告’。”


    “用天机阁的口吻，用天机阁的视角。”


    “直到他们写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那股令人作呕的、高高在上的味道为止。”


    “因为二十一天后，”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森然的杀机，“当真正的客人抵达时，我要送给他们的第一份见面礼……”


    “……就是一份由他们自己人亲手呈上的，最完美的，死亡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