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的水底，然后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起，缓缓浮向光亮。


    我死了，我又活了。


    这个认知清晰而荒诞，最后的记忆是摩拉克斯拂过我脸颊的手。


    然而此刻，身体感受到的却是身下柔软的草甸，鼻尖萦绕着泥土与青草的芬芳，还有……阳光晒在眼皮上的暖意。


    “哎呀！你终于醒了！”一个清亮又带着关切的女声在身旁响起。


    我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陌生的、湛蓝的天空。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到一位穿着常见布衣、面容清秀的少女正蹲在我身边，眼中满是庆幸。


    我闭目片刻，系统照旧沉睡在意识深处，只是明明修养好的洁白光团又黯淡下来了。


    “可吓死我了，一个人昏倒在这么偏僻的路边，要不是我采药路过……”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扶我坐起来，动作轻柔却有力。


    “我叫华英，”她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阳光洒在她脸上，带着暖意，“放心，我家在归离集，是个富足又安定的好地方，先跟我回去休养吧。”


    “谢谢你，华英。”我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但目光却异常执着，“你……听说过‘璃族’吗？”


    “璃族？”华英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拍了拍手，笑容更加灿烂，带着一种“你问对人”的了然，“那不就是我们归离集嘛！”


    “岩王爷摩拉克斯大人和尘神归终大人结盟后，璃族与尘之民早就混居在一起啦，共同建成了现在的归离集。你要找璃族，去归离集就对了！”


    “我叫瑶卿，”我报上自己的名字，对华英真诚地道谢，“你好，华英。很高兴……能遇见你。”


    前往归离集的路途不算太远，但对我这具刚刚复苏、尚显虚弱的身体而言，每一步都带着滞涩感。


    华英是个极好的向导，也是个热情的讲述者。她一路走，一路向我介绍着归离集的种种：阡陌纵横的肥沃农田，炊烟袅袅的宁静村落，热闹繁华的市集，还有两位庇护着这片土地的神明带来的长久和平与繁荣。


    声音中充满了对家园的热爱和自豪。


    说话间，她的目光总是不着痕迹地落在我身上，带着好奇与探究。


    一个容颜精致得不似凡尘中人的少女，还要寻找早已并入归离集的璃族——这怎么看都充满了谜团和故事性。


    身上还穿着虽不华丽但明显与本地风格不同的衣物，唔……瑶卿？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却如同笼罩在她周身的薄雾，让人看不清来处。


    终于，归离集出现在眼前。


    正如华英所言，这是一片充满生机的乐土。


    整齐的田垄划分出大地的肌理，金黄的稻穗在风中起伏如浪。


    坚固而朴实的屋舍错落有致，孩童在干净的街道上追逐嬉戏，商贩的吆喝声与居民的笑语交织成和谐的乐章。


    空气中弥漫着谷物、泥土和一种独特清雅的花香——那是路旁盛开的琉璃百合。它们亭亭玉立，花瓣晶莹剔透，散发着宁静悠远的香气，丝丝缕缕钻入心脾，带来奇异的抚慰感。


    这个地方一派安然祥和，富足安定。


    华英热情地再次邀请道：“瑶卿，你初来乍到，又需要休养，不如就先住在我家吧？我家人很好的！”


    这份善意温暖而直接。我感激地对她笑了笑，却坚定地摇了摇头：“谢谢你，华英。你救了我，又带我来到这里，已经帮了我太多。我想……自己先走走看看。”


    我需要一点独处的空间，去消化这突如其来的“生”，去整理那几乎要将我淹没的、对过去的思念和近乡情怯的惶恐。


    华英理解地点点头，没有强求，只叮嘱我若有需要，随时可以去集市东头的布坊找她。


    但是她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而是选择去了卫所，向里面的大人汇报。


    她需要将发现我的地点、情况做一个简单的报备，这是魔神战争下归离集居民在相对和平之中，保持的良好习惯。


    告别了热心的华英，我独自一人，沿着开满琉璃百合的小径缓缓前行。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浮动的花香似乎能穿透灵魂。我想起很久以前，在祂的领地边缘，我也曾采集过这种花，还问过系统能不能吃……


    我走走停停，目光掠过繁荣的街景、和善的居民，心思却早已飘向了那更为高远、更为厚重的存在。


    摩拉克斯……


    这个名字在舌尖滚过，带着亘古的岩石气息和无法言喻的眷恋与痛楚。我该去找祂了，这是我“活”过来的唯一指引，是灵魂深处最强烈的呼唤。


    可是啊。


    凡人和神明结缘，这真的可行吗？


    一次次分别催人心肠。


    对于我来说，不过一睁眼一闭眼的时间，然后又可以去找自己的爱人。


    因为神明永远记得她，祂的爱意不会随时间流逝而消散，只会像美酒一般，在时光的酝酿下深沉缓积。


    如此这般，唯爱我。


    但是神明呢？


    失去自己的爱人，在百年、千年的等待中，抱着回忆过活，期待爱人下一次轮回。


    那到底是甜美的爱情，还是恶毒的诅咒？


    巨大的茫然和一丝怯懦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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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绕着我。


    低头看着自己这双重新拥有温度的手，感受着胸腔内缓慢而坚定跳动的心脏——这一切都真实得不可思议，却又虚幻得如同琉璃百合上滚动的露珠。


    我有些害怕。


    我低着头，无意识地踢着路边的石子，沿着开满琉璃百合的小径漫无目的地走着。


    直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猛地攫住了我。仿佛有温暖的阳光穿透云层，精准地落在我的身上。


    我下意识地抬头。


    前方不远处，是一座横跨清澈溪流的小石桥。桥边，一株古老的银杏树亭亭如盖，洒下斑驳的光影。


    光影之中，伫立着一个身影。


    他身披熟悉的、带有兜帽的岩棕色斗篷，身姿挺拔如孤峰。而此刻，等待的神明拉下了兜帽。


    发丝在阳光下流淌着熔岩般的光泽，俊美无俦的容颜再无遮掩。


    剑眉星目，眼角的丹霞红在光线下清晰可见，金色的龙瞳如同亘古不变的星辰，正静静地、穿越了熙攘的人群与盛放的琉璃百合，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喧嚣远去，花香凝固。只有那道目光，跨越了生死，跨越了千年的时光缝隙，如同磐石般坚定地落在我的存在之上。


    没有惊愕，没有疑问，只有一种沉静的、仿佛早已等候多时的确认。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所有的犹豫、彷徨、千言万语，都在那目光中融化了。


    我提起裙摆向祂跑去。


    不顾路人的侧目，不顾自己略显虚弱的身体，像一个终于找到归途的孩童，用尽全力奔向那唯一的锚点。


    祂接住了我，像拥了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


    “摩拉克斯，你会后悔吗？”我埋头在祂怀里，问道。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喟叹。


    拥抱着我的臂膀微微调整了姿势，那份几乎要将我揉碎的力道悄然松缓了些许，变得更加稳固而充满守护的意味，却又依然紧密得不容分离。


    祂克制着那份源自本能的、想要将失而复得的珍宝彻底禁锢在身边的侵略性，确保这具刚刚复苏、脆弱如琉璃的凡人身躯不会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后悔什么？”


    “后悔认识我。”


    “不会。”神明微微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发顶，轻笑道，“那比失去你更可怕。”


    比失去更可怕的，是未曾拥有。


    比等待更痛苦的，是失去等待的资格。


    神明话语简洁，祂安抚着怀里人轻轻颤抖的脊背，似乎明白我的所有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