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夜色笼罩了喧闹一天的鱼塘。


    探照灯的光柱刺破黑暗，将分拣打包的场地照得通明。


    水产车的引擎轰鸣着远去，带走了最后一批鱼获，也带走了这场风波的喧嚣。


    直播结束，人群渐渐散去。


    樊胜美站在狼藉的场地中央，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灯光下飘散。


    “收工！”


    她拍了拍手，对还在忙碌的团队成员和那些自发留下来帮忙的粉丝、村民们喊道，“都别忙活了！今天所有人辛苦了！我请客，镇上最好的饭店，咱们好好吃一顿！”


    李哥和几个运营团队的成员立刻欢呼起来。


    那些帮忙的村民却都摆着手，笑着往后退。


    “不了不了，樊总，家就在跟前，回去吃就行。”


    “是啊，你今天也破费不少，别再为我们花钱了。”


    之前带头过来的张大哥，黝黑的脸上满是淳朴的笑意，“我们就是过来搭把手，算不得什么。”


    那十几个从市区赶来的粉丝也纷纷附和。


    “对啊樊姐，我们就是想来支持你，没想过要吃饭。”


    “能亲眼看你做公益，我们已经很满足了。”


    樊胜美看着他们真诚的脸，心里暖洋洋的。


    她冲小刘使了个眼色，小刘会意，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沓红包。


    “大家的心意我领了。”


    樊胜美笑着说，“但饭不吃，这车马费得收下，大老远跑来，不能让大家自己贴钱。”


    她说着，就要让小刘把红包发下去。


    “哎，这可使不得！”


    张大哥第一个把手背到身后，“我们是来帮忙的，不是来挣钱的！”


    “对对对，不收不收！”


    粉丝们也连连拒绝，“樊姐你再这样，我们下次都不好意思来了！”


    推让之间，一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孩，脸涨得通红，在同伴的推搡下，鼓起勇气往前走了一步。


    “樊……樊姐。”


    他声音不大，带着点紧张的颤抖，“我们不要钱，就……就是……能不能……跟你合张影？”


    他一说完，周围的粉丝们都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樊胜美。


    樊胜美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了。


    “当然可以。”


    她爽快地答应，“这有什么不行的。”


    她走到男孩身边，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来，我跟你拍。”


    男孩激动得手足无措，赶紧拿出手机，旁边的同伴手忙脚乱地帮他按下了快门。


    “咔嚓”一声。


    一张笑脸定格。


    “谢谢樊姐！谢谢！”


    男孩拿着手机，宝贝似的看着，激动得语无伦次。


    “还有谁要拍？都过来。”


    樊胜美笑着招呼。


    粉丝们立刻欢呼着围了上来，一个个排好队，脸上洋溢着兴奋。


    樊胜美没有一点不耐烦，挨个跟他们合影，脸上始终挂着温暖的笑。


    拍完照，大家心满意足，再三道谢后，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开了。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樊胜美脸上的笑容慢慢沉静下来。


    她转过身，看见邱莹莹正一个人蹲在角落里，默默地收拾着地上的垃圾袋。


    樊胜美心里记挂着她最近没有开直播的事，却没立刻过去问。


    她走到张嫂身边。


    张嫂正领着两个孩子，看着水塘，默默流泪。


    “嫂子。”樊胜美在她身边坐下。


    “樊总。”张嫂立刻擦了擦脸，局促地站了起来。


    “坐，坐下说。”


    樊胜美看着她，又看了看旁边两个安静的孩子，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


    “嫂子，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这个世界上，有好人，愿意在你落难的时候拉你一把。”


    张嫂用力点头，眼圈又红了。


    “但你也要记住，”


    樊胜美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有好人，就一定有坏人。”


    “你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手里突然多了这么一大笔钱，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地里盯着你。”


    张嫂的身体僵了一下，脸上的血色褪去几分。


    “我……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


    樊胜美打断她，眼神锐利，“从现在起，你不能再心软了。”


    她看着张嫂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给你个建议，你听听看。”


    “你说，樊总，我都听你的。”


    “明天，还了那二十万的欠款之后，你带着孩子，立刻回桐乡村老家去。”


    樊胜美说得斩钉截铁。


    “城里开销大，人心也杂，不适合你们，回老家去，虽然穷点，但至少安稳，亲戚邻里都在，多少有个照应。”


    “吴村长那边他之前就说过这事，并且承诺你回去会帮你安排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跟着村里种苹果。”


    张嫂愣住了，她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


    “可是……孩子们上学……”


    “老家也能上学。”


    樊胜美继续说，“剩下的钱，除了留一部分日常开销，剩下的全部存银行死期！三年，或者五年。”


    “记住，是死期！不到万不得已，天塌下来了，都不能动！”


    “还有，”


    她的语气加重了几分，“这笔钱，除了给你自己和孩子花，任何人，不管是谁，你亲爹亲妈，亲兄弟姐妹，谁来借，一分都不能给！”


    张嫂被她这番话说得有些发懵，嘴唇动了动，“可……可要是有急事……”


    “没有那么多急事！”


    樊胜美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那是从无数血泪教训里淬炼出的清醒。


    “嫂子，你记住我的话，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但你现在，不能再当那个哭了。你得当那个给孩子喂奶的娘。”


    “你得狠下心，守住这笔钱！这不是你自己的钱，是你男人用命换来的，是你两个孩子，两位老人活下去的本钱，是他们以后读书、生计的唯一指望。”


    “你要是心软，今天借出去一万，明天借出去两万，不出一年，这笔钱就没了，到时候，你跟孩子老人怎么办？再去路边哭吗？可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鱼塘给你捞了。”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张嫂的心上。


    她呆呆地听着，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白，最后，她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清明和决绝。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樊总，我听你的。”


    她的声音沙哑，却很坚定，“我……我给孩子留条后路。”


    樊胜美看着她，神色缓和下来。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房卡，塞进张嫂的手里。


    “你们今晚别回那个出租屋了，带着这么多现金不安全。”


    “我已经在镇上最好的酒店给你们开了间房，干净，也安全，你带着孩子，今晚好好睡一觉。”


    “明天一早，我让小刘陪着你，先去银行把钱存了，再去把欠款还了。所有事情都办妥了，你们再回家收拾东西。”


    张嫂握着那张冰凉的房卡，手抖得厉害。


    她想说谢谢，可这两个字在喉咙里滚了千百遍，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化作两行滚烫的泪，再次滑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