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用镊子夹着棉球，蘸着黄色的碘伏，清理着创面周围的皮肤。


    “嘶……”


    江楚倒抽一口凉气，身体瞬间绷紧，但自始至终没有喊出一声痛。


    林婉清的心也跟着那一下刺痛，紧紧地揪了起来。


    “烫伤面积不小，深二度了。”


    医生一边处理，一边用平铺直叙的口吻说着诊断结果。


    “幸好你们用冷水冲得及时，不然创面会更深。”


    他顿了顿，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不过这么严重的烫伤，以后肯定会留疤的。”


    留疤。


    这两个字砸进林婉清的耳朵里。


    她死死地盯着江楚的手。


    那是一只很好看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是属于学者的手，是用来握笔、敲击键盘、在图纸上勾勒未来的手。


    现在，它却要留下一块丑陋的疤痕。


    “医生，真的没办法不留疤吗？用最好的药也不行吗？”


    她的嗓音干涩，带着颤抖。


    医生推了推眼镜。


    “姑娘，这不是用什么药的问题，是皮肤组织已经坏死了。能恢复成现在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将一些黄色的油膏均匀地涂抹在江楚的手背上，然后盖上无菌纱布，用绷带一圈一圈地仔细包扎起来。


    整个过程，江楚一声未吭。


    他只是侧过头，用那双藏在金丝边眼镜后的深邃眼睛，静静地看着林婉清。


    他看到她发白的唇，看到她通红的眼眶，看到她满脸无法掩饰的愧疚与心疼。


    “我没事的。”


    他开口，安抚的话语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气力不足。


    “只是在手上，又不是在脸上，留个疤算什么。”


    他越是这样轻描淡写，林婉清心里的那块石头就越是沉重。


    她宁愿他冲自己发火，或者至少抱怨几句，也好过现在这样独自忍耐，甚至反过来安慰她。


    “怎么会没事！”


    医生包扎完毕，开了几盒内服的消炎药和外用的烫伤膏。


    “按时换药，注意创面清洁，不要沾水，饮食清淡点，别吃发物。”


    陈志明已经付了钱，拿着药单和一堆药盒走了过来。


    “婉清，江楚，都好了，我们走吧。”


    林婉清机械地点点头，扶着江楚站起来。


    他的左手被白色的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吊在胸前。


    张丽落后半步悄声问道：“江楚不是伤的手吗，怎么还用人扶呢？”


    走出医院大门，夜晚的冷风吹在脸上，让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街道上已经没有了白日的喧嚣，只有昏黄的路灯将三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陈志明开来了江楚那辆白色的汽车。


    他先拉开后座的车门，让林婉清和江楚坐进去，自己才回到驾驶座。


    车子平稳地驶上街道。


    林婉清的视线，始终放在江楚那只被包裹起来的手上。


    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他的左手伤成了这样，未来一个月，甚至更久，都无法自如活动。


    他一个人住在建国门外大街那么大的房子里，要怎么生活？


    吃饭怎么办？洗漱怎么办？换衣服怎么办？


    他是国家重点项目的研究员，是年轻的院士，他的工作那么重要，现在手伤了，研究进度会不会被耽误？


    无数个问题盘旋在她的脑海里，每一个都让她心里的愧疚加深一分。


    这都是她的错。


    如果她反应快一点，如果她没有坐在边上……


    可是没有如果。


    江楚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侧过头来。


    “别多想，一个意外而已。”


    他的声音温和，却无法驱散林婉清心头的阴霾。


    车窗外的霓虹灯光一闪而过，映亮了他苍白的侧脸。


    林婉清忽然下定了决心。


    “江楚。”


    她开口，打破了车厢里的沉寂。


    “嗯？”


    “我……”


    她深吸一口气。


    “我来照顾你吧，直到你的手好起来为止。”


    话说出口的瞬间，林婉清自己都怔住了。


    她甚至没有经过深思熟虑，这句话就那么脱口而出了。


    车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开车的陈志明透过后视镜，惊讶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即又立刻把视线转回了前方。


    江楚也愣住了。


    他看着林婉清，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难以置信。


    突然的惊喜在他心底炸开，一瞬间甚至盖过了手上的灼痛。


    他几乎要立刻点头答应。


    可是，理智在疯狂地提醒他。


    不行。


    不能答应。


    她现在只是出于愧疚。


    如果他答应了，就显得太有目的性，太急切了。


    真正的绅士，在这种时候应该体贴地拒绝，告诉她自己可以应付，不让她有任何心理负担。


    这样，他在她心里的形象才会更好。


    可是……


    可是，这是林婉清啊。


    是他想了那么久的人。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光明正大和她朝夕相处的机会。


    未来一个月，他们可以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他可以每天早上醒来都看到她，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可以听她说话，看她做事。


    这样的诱惑，光是想一想，就足以让他溃不成军。


    内心的天平在疯狂摇摆。


    一边是“君子”的风度，一边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他看到林婉清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唇，看到她眼睛的飘忽不定，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刚才的话收回。


    江楚的心在剧烈地跳动。


    他想起了自己对她的承诺。


    要用最真实的一面和她相处。


    那么，他最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是他想。


    他非常想。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那些准备好的、客套的拒绝话语，在舌尖上打了个转，最终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在林婉清几乎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他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轻得几乎要消散在空气里，却清晰地落进了林婉清的耳朵里。


    车子一路向东，最终停在了建国门外大街的国际大厦楼下。


    这栋高耸的现代化建筑，在周围普遍低矮的楼房中，显得格外醒目。


    陈志明停好车，帮他们拿好药，将两人送到电梯口。


    “江楚，婉清，那我就先回去了。公司那边有什么事，我会处理的。”


    陈志明很识趣地没有再跟上去。


    “好，路上小心。”


    江楚对他点了点头。


    “谢谢你，志明。”


    林婉清也真诚地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