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贬谪
作品:《苟秦》 第363章贬谪
盛夏时节,连夜色都是燥热的,让人难耐极了。^齐`盛¢小.说!网\ ¢已*发+布¢最-新+章\节?
灯火通明的太极殿内,苟政只着一件随便的单衣,时不时拿起案上的凉帕,
一边擦着额头的汗意,一边喊热。
为此,苟政已经在宫中成立冰并监,深挖入地,修筑冰窖,待到严冬,就得差人采冰丶储冰了,明年炎季,他可不想再受这酷暑之苦了。
过去那些在冰雪寒天中的惨淡经历,让人记忆犹新,但与眼下酷热相比,曾经的苦难与折磨,却有一丝莫名的亲切感。
即便才数年过去,但苟政已经开始怀念与追忆往昔了,毕竟人这一生,足够刻骨铭心的人与事实在不多,那些岁月也是苟政这一路走来留下最清淅的痕迹。
此时殿内,苟政备了一席简单的酒宴,专门与受召而来的吏部尚书享用,顺便畅谈过去的峰嵘岁月。
未曾完全消散的炎热很不舒适,但更让杨间感到煎熬,甚至坐立难安的,却是这殿中的氛围。
对杨间来说,这场简宴自是宴无好宴,毕竟他虽自翊从龙之臣丶大秦功勋,
与苟政的关系却还没亲近到这个份儿上,这么些年,能得苟政单独宴请的文武臣僚,可实在不多。
再加之,杨间很难不与这几日长安朝廷内部的风波联系起来,苟政与王猛密谈了一整个卡年的消息,可瞒不过杨间这样的有心人。
其中,多少有些做贼心虚的意思,尤其面对如今的苟政,如今的秦王的时候虽然杨间不断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暗示自己全凭公义,为国尽忠直谏,
自己可以问心无愧:::
但那种自欺欺人的感觉,也实在难受,面对苟政那兴致勃勃的谈论,也很难走心,只是十分勉强地附和着,几次应对失措丶词不达意。
而见他那坐立难安的模样,苟政擦了擦嘴,微笑道:“杨卿今夜是怎么了?
如此心不在焉,与平日里的干练丶机敏,可是迥然不同!”
闻之,杨间心下一紧,当即收心,直身拜道:“臣失仪,让大王见笑了
“杨间!”大概是觉得时候差不多了,苟政表情一变,恢复了平日里的沉静,以一种怅然语气说道:“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回大王!臣怎敢相忘!”闻言,杨间答道:“晋永和五年冬(349),大王率师破解县柳氏堡壁,臣当时为柳氏宾客,曾代为出堡求和,大王不许,后与柳氏兄弟被俘于堡内!”
“你记得倒也清楚!”苟政轻声笑道:“想知道,当时孤对你是什么感觉吗?”
“大王乃王者之资,心思渊深如海,岂是下臣所能揣测!”杨间这样表示道。\m?y/r\e`a-d\c-l,o^u/d/._c¢o~m?
“看看你这谨慎模样!”扫了眼杨间,苟政双目中闪过几许复杂,感慨道:“曾经你尚寒微之时,面对孤尚能不卑不亢。
柳氏堡内,刀兵之前,仍能侃侃而谈,为柳氏性命陈说,毫无惧色。
而今,为我秦国高官,锦服加身,大权在握,却是这般谨小慎微,患得患失。其中是何缘故,值得细思啊!
数年时间,时局大变,人也在变啊,
:
听苟政这么说,杨间只觉脑中“警铃”大作,带着种迫切,急忙表示道:“大王明鉴,不论时局如何变化,臣对大王的钦佩丶感激与忠诚,绝不曾改变!”
“哈哈”面对杨间匍匐座席间毕恭毕敬的杨间,苟政笑了笑:“孤这些年,学会了一个道理。这世上,最波诡云,最难揣测者,唯有人心!”
此时杨间心思很杂,这话听在耳中,自然难免多想,在苟政的注视之下,喉咙都觉发紧,只是略带颤声道:“大王此言,令臣徨恐!”
“说两句心里话吧!”看着他,苟政换了副语气,平稳地说道:“这几年,
孤对你还是很满意的,甚至心存感激,不只是这数年兢兢业业,尽心竭力。
你与那些在孤成势之后,方主动前来投效的才士不同。那些人,任他高门大族,经世大才,都只是慕强附庸之徒,是锦上添花之举。
而你初投孤时,孤连兵带民,算上那些老弱妇孺,也不过数方之众,所辖不过半个河东。且强敌环伺,随时可能复没。
当时孤虽自翊为义军,对将士,对辖民,皆是如此宣扬,但心里清楚,在天下人眼中,只不过是一支叛军馀孽,一群蚁贼罢了。
若非狐武力相逼,河东那些豪强士族,绝难主动投靠。狐当初之所以放过柳氏,除了收
买人心,缓和与河东豪右关系,更为重要的,是他们从来效忠,自无背叛之说。
否则:
说到这儿,抽了口气,苟政继续道:“当时情况下,你能效忠于孤,孤甚觉难得,也是真心高兴。
当然,孤看重的,绝非柳氏堡内的臣服,更是数年的追随。能同孤一路走到现在的老人,实在不算多,多少将土弟兄,死在光宗耀祖的前夕。
一起经历,一起磨砺,一起痛苦,一起欢笑,如今,孤更想和你们一起富贵”
随着苟政的娓娓叙来,杨间听得入了神,两眼之中尽是复杂之色,有感动,
有惭愧,终是语带哽咽地伏倒:“大王恩深情重,臣无以为报!”
大概是把自己都说感动了,苟政做了个平复情绪的动作,缓缓道:“我们能有今日,实在不易,孤虽高居王座,却时刻不敢放松,终日如履薄冰。卡卡晓税徃 埂辛蕞快
秦国现在需要什么,孤想要做到什么,你纵然不尽知,总该有所觉察吧!
不,以你的聪敏,你定然知道,毕竟,你杨尚书耳聪目明,已不是什么秘密。
孤近来悟得一个道理,比短视严重的,是眼瞎,比眼瞎更可怕的,则是心瞎?
前一刻还是酷暑难耐,汗水岑岑,当苟政这番话说出来,杨间只觉如堕冰窖,直寒到心底,顾不得其他,重重磕头道:“臣,臣,臣
杨间平日里,还算伶牙俐齿,但此时心乱如麻,纵有千般言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臣”了半天,舌头仿佛打结了一般,不知所以。
“你老实告诉孤,这些上奏的朝臣丶郡官,有多少是你鼓动起来的?”指着案左堆着的一盘奏章,苟政嘴角略带一丝讥消,问道。
“臣不敢!”
“咚”的一声,杨间猛磕一头,不假思索,急切地陈情道:“大王容禀,臣固然有议政之心,但针砭政事,皆发乎本意,出于公心,绝无串谋之举。
臣知晓近来王大夫饱受攻许,想是他行事操切,犯下众怒,因而遭遇群起围攻。
臣此前上奏所议,对事不对人,请大王明鉴!”
这番表态结束,杨间还在心头默默复述了一遍,坚定丶肯定自己的想法,却没注意到,他话说完后苟政双目中那一闪而逝的失望与冷冽。
气氛逐渐变得沉闷,俯视的目光在杨间身上停留片刻之后,苟政微微抬首,
换了个话题说道:“自孤称王以来,有一点感触,格外明显。
那便是,宫廷内外,朝堂上下,喜欢揣摩孤心思的人,喜欢研究孤好恶的人,越来越多了!
孤曾读过一书,说身为王者,应该高深莫测,与臣民保持距离,如此方能创建威严,让臣民敬畏,也避免居心回测之人,妄揣上意,借机生事丶作恶丶谋乱。
孤今夜告诉你一件事,孤最厌恶的,便是因私废公,串谋生事:
苟政此言,没有一句话直指自己,当杨间闻之,却感觉字字如刀,锋利的刀芒仿佛就砍在身上,遍体鳞伤,痛不欲生。
“大王!”高呼一声,杨间几乎在哀鸣,除此之外,却没有其他解释丶推的言语了。
显然,秦王什么都知道,并且已经表明态度,他再多说什么,都是无益,此时,等待苟政的处置,是他唯一能做的。
而苟政的再次沉默,则似乎在考虑对他的“审判”。少顷,苟政开口了:“平阳郡那边,近来时局不稳,有个叫刘康的匈奴人,屡屡犯民,境内土豪丶
胡部,亦是蠢蠢欲动。
苏国虽善作战,但治政驭民,实非其长,此番要集中精力,乱剿匪,应对并州方向威胁。
你到平阳去吧,担任太守,安民心,抚士众,最重要的,做好后勤工作,支持苏国与屯防将土!”
此言一出,杨间邃而起,满脸惊容地望着苟政。经过此前的交流,杨间知道自己很可能受到责罚,但怎么也没想到,苟政竟然如此严厉。
这是直接把自己赶出朝廷,贬离朝廷中枢了,在秦国方兴未艾的当下。不论如何,这都难以让杨间心平气和地接受。
一郡之长,并不是什么卑职,放在任何时代都属于封疆大更了,当然实际情况,还是得看具体背景,看国情时局。
而在当下,就看秦国,长安尚书台的吏部尚书,与关东“边境”的平阳郡守,两者之间的差距堪称天上地下,尤其对文臣而言。
前年冬,苟大战之后,为与兵威正盛的苟军和,弥补“失足盟”的过错,张平主动放弃平阳,下令诸葛所率并州军撤回西河,只保留对永安(今霍州)以北太岳孔道占领,宣告放弃自羯赵末年以来朝河东方向所有的
扩张成果。
到现在,也一年半有馀了,这段时间里,平阳那边,只有宁武将军苏国率领一支屯防营驻守,当然出于边境的属性,屯成编制比起普通营幢要大。
而作为过去儿年间苟张之间反复兵的场所,平阳郡遭遇的破坏,是可以想象的,十室九空,残垣断瓦,随处可见,可谓满目疮。
又因为苟政的战略收缩,得到的支持很少,毕竟秦国在并州方向,绝大部分资源都投在河东郡了,平阳的恢复自然极其缓慢。
从去年开始,给秦国在平阳的统治造成最大威胁的,已从并州张平,变成了一些趁战乱向南迁来的各部胡人。
这些胡人,又与当地的一些夷夏豪强结合,苟政提到的刘康,便是其一。由于力量有限,关注度不够,也使这些人有了更多活动发展空间。
苏国在领军坐守一方后,也曾积极弹压,主动进剿,但都因实力不足而告失利,以致于,到现下,苏国只能勉强维持汾水沿岸地区的治安,还是在安邑的定期支持之下。
这样一个地方,如果从戴罪立功的角度来看,或许并不是完全的坏事,毕竟任务苦丶事情多,但立功的机会也多。
但对杨间来说,他听闻此令之后,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赵琨。当初,
赵琨之任河内,那份任命与此事何其相象?
结果在燕军的突然来袭中,赵琨因撤离不及时而殒命。自己,该不会步赵琨的后尘吧?
此时,杨间的脑中不禁生出这样的念头。巨大的心理落差之下,杨间沉默了,有心拒绝,请苟政宽恩,但这嘴实在张不开来。
而苟政也没催他,只是盯着他,审视着他:::终于,在深呼吸几口之后,
杨间面带苦涩,嵇首拜道:“臣,谨遵王命!”
显然,杨间对苟政所谓的忠诚,绝不是毫无保留的,尤其在与自身利益冲突的时候。但此时的俯首听命,却是苟政给他的最后一个机会。
当目光从杨间身上收回的刹那,杨间恍愧间,感觉自己身体都轻松了几分。
大抵是受到内心之中那股名为“不甘”情绪的困扰,在谢恩告退之前,杨间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大王,王景略的确才干非凡,然而他真值得大王如此维护?”
闻言,苟政双目稍眯,淡淡道:“值不值得维护,孤只看他做了什么,而非说了什么?”
有些失魂落魄地离开太极殿,踏出殿门,夏夜的墨色笼罩在身上,回首一望,落寞二字生动地写在杨间脸上。
委屈地叹息一声,杨间不免伤神,这场由秦王亲自宴请的晚膳,吃得太亏了,更亏的是,他还没有吃饱,
杨间欲与王猛相争,从生此念头开始,便注定了他的失败。
在苟政这里,他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而王猛则是经过“历史”浪潮检验过成色的一代名相,根本不可并论。
殿内,苟政神色平静,他自然不会多去顾忌杨间的情绪,他只是将上奏弹劾王猛的那些官吏将校,逐一记录下来。
这些人的政治立场未必有问题,但他们却有成为秦国发展壮大的绊脚石的可能,其中,甚至还有苟侍丶苟威的名字。
此二人,该当不会同杨间搅和到一起吧,杨间当不至于有如此影响力。
不过,杨间此番的表现,却也让苟政有所警醒。他知道,自己对王猛的过分信任与重用,会引发一些嫉妒与不满,只是没曾想,率先跳出来的,会是杨间。
人都在变,包括他自己也是一般,作为秦国的王,他不能再用以前的眼光去看待他的臣子了,否则判断会出差错的。
还未过夜,杨间遭贬的消息便传开了,这在秦国朝堂,引发了不少震动,毕竟在元从旧臣中,杨间还是有其名的。
而接下来几日,王猛在御史台升堂,亲自审判所拘犯官罪吏,任人观审,逐一论罪,而当场判死者九十七人。
入秋之后,王猛择日于长安东市,处斩。
此事之后,关内震动,王猛借此威(凶)名大振,关内士民知法者仍旧不多,但敬畏御史台威严的官民,却日益加多::,
当然,对王猛来说,还有很多努力要做,至少在长安城,他的威力还差的远!
仅靠一些普通犯官罪吏,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