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杀苟

作品:《苟秦

    第201章杀苟


    苟起在高陆,若说他有多刻意去欺压屯民,倒也不至于,他只是以他一贯的酷烈作风去管理丶去役使高陆屯民,但有不足,抑或惹他不愉,即以严法惩之。!7!6\k+s′./n¨e?t\


    这是苟起习以为常,也得心应手的,他在军中之时,就是这般统率管理部卒的,一切以其为主,典型的小军阀作风。只不过,在军中之时,尚有军法约束,


    上面有苟政丶苟雄的压制以及军法队的监督。


    但等苟起转职成为一片屯田区军政主官后,他这种习惯与作风的破坏性可就放大了。即便在当前乱世,治军与治民还是大有不同,以治军之法去治民,出现问题是迟早的事。


    若苟起一人为恶,影响总是有限的,然而,苟起魔下可有不少他的旧部在高陆屯营担任军吏,他们可饱受苟起熏陶。


    在苟起的影响下,高陆军吏们自然而然将其作风发扬光大,甚至不乏发挥主观能动性的,在这些爪牙的催发下,造成的恶果可就严重了。


    此前在河东,苟政曾对河东几大屯营进行了一次大整顿,就是因为屯营将吏苛刻虐民。而高陆的情况,只不过是将当初的剧情重演一遍,只不过程度更深,


    做法更酷。


    而苟起,还洋洋自得,因为在他眼中,高陆氏民都是刁顽庸贱之徒,难以感化,需以严刑酷法之,而在他的管控下,那些刁民可温驯得如同绵羊一般。


    在苟起管理高陆的半年时间里,有大量屯民逃亡,或者逃向其他屯营,或者投奔周边的关西豪强,对此,苟起采取了更加严苛的约束措施。


    为了遏制屯民潜逃,苟起将高陆屯民按军事组织编制,并掷下严令,一人逃亡,什伍皆杀,同队加刑,知而不报者亦杀。


    如此,高陆的逃民问题方才得到安置,也勉强过了一段还算平静的日子。但这种酷法压制下,高陆的生产恢复发展水平,也完全不用抱有期望。


    毕竟,人皆蕴怒衔怨的情况下,又有谁能安心种地呢?远的不说,就和去年同期相比,高陆百姓在经过永和六年以来的战争丶迁移丶变乱之后,生活水平都有明显下降。


    高陆在毛氏手中时,其管理水平或许谈不上有多高,但总是有一定积累了,


    至少在败毛受丶下高陆时,高陆周遭可耕作田亩足有十馀万亩地。


    然而这些田亩,因为动乱丶抛荒等原因,等到秋收之时,能够产出获取粮食的,连一半都不到,因为屯民衔怨懈迨丶照样不善,亩产水平也相当低...


    于是,当整个关中,在苟政的努力下,正遂渐进入一种相对安定的生产恢复秩序时,高陆这边,在苟起的强力管治下,生产秩序日益紊乱,生产力水平不进反退,而屯民的生活则一日比一日艰难丶痛苦。§?¢齐%?盛/小.x说¨.网¨¢2 ??+首|?发?


    所谓屯田,固然是一种集中劳力丶进行高效开垦丶快速恢复生产的办法,在社会与生产秩序崩溃的情况下,其收益与效果是相当显著的,也往往被当权当政者所采用。


    但历朝历代大部分的屯田法,都只在初期起成效,随着时间的推移,问题与矛盾只会越来越突出。无他,本质上来说,当政者对屯民的使用,无异于当奴隶一般剥削,当政者提供口粮与安全,屯民付出劳役与产出,绝大部分都要上缴。


    时下,苟军在渭南丶渭北推进中的屯田,大部分都是这种模式,没办法,苟政要养政养军,要发展扩张,要创建军事防御,需要足够的粮物力资源。


    在短时间内,除了屯田之法,苟政想不出其他地方去榨取资源,在关中基本平定的情况下,他又不能无限制地从地方豪右身上掠夺。


    而苟政的屯田法,对有产或者有依附的平民,是毫无吸引力可言的,唯有那些真正挣扎于生死在线丶无依无靠的流民,抑或是战败的生死操之于手的俘虏,


    方才在初期阶段进行有效组织。对这部分人,在短时间内只需活其命丶馈衣食丶


    致其田即可。


    至于各地的屯田情况如何,基本取决了各地屯田将更的管理水平与管理手段,而苟起的手段显然是最为粗暴且劣下的,并且,直接把“苟氏屯田法”黑暗残酷剥削的本质给暴露得淋漓尽致。


    高陆屯民,是一群彻彻底底的失败者丶被征服者,在经过苟政与苟起的“去氏化”之后,大部分都属夏民,但他们对苟政这个“华夏豪杰”,可就一点好感都没有了


    直接导致屯民再度掀起动乱的直接原因,是苟起掠粮,连过冬的口粮都不留,甚至诸家各户家有副产馀粮者,也悉数收取。


    而促使苟起这么做的原因,倒追回去,根子则还在苟政那里。当初,苟起主动请命,苟政任其


    为高陆都尉,管理俘虏屯民,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秋收之时,


    向长安上缴两万斛粮。


    这个任务,并不容易,但以高陆的耕作基础,以及当时还有近两万人的俘获民众,只需善加管理,靠着脚下的土地,周遭的林野河泽,又没有水旱灾害的侵袭,要实现并非没有可能。


    但,那要正常情况下从苟起管理高陆这件事来看,本身就不太正常。


    等到秋收之后,长安遣人去高陆,催缴秋粮,苟起傻眼了,那个时候的高陆,别说两万斛粮,就是缴一半都困难啊。


    在这种情况下,苟起动起了脑筋,意图通过一种“多饿死丶冻死几个人”的办法,筹集粟丶麦,就是这样,距离两万斛依旧有差距。′精!武¢小?说*网~ ?更·新+最_全,


    高陆倒不是完全没有潜力了,只不过,那得苟起自己以及他下属的军吏丶部卒们出血,这就难做了。于是,在高陆屯民聚众为乱,抢夺“官粮”以过冬时,


    苟起秘密派人携带礼物到长安,找到当时负责点检屯粮入库的计吏,一番威逼利诱,要求李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做入库帐目,意图蒙混过关。


    李绪乃是当初苟政于招贤馆接见的三名寒门士子之一,因其通算术,入刺史府后,被郭毅安排为计吏。此番,长安对关中郡县进行秋粮征收,包括各地屯田,输送长安粮秣甚多,于是李绪也被派作辅佐秋粮入库点检的计吏之一。


    苟起并没有将李绪这种寒门出身的小吏放在眼中,自负地认为此人容易拿捏就犯。


    而苟起的威胁,让李绪既恐惧又为难,他自然不敢得罪那行事粗暴狠辣的苟氏族将,但更不敢在秋粮入库的事务上以身犯险。


    因此,只有片刻尤豫,李绪便设计,带领几名仓库吏卒将苟起的使者绑了,


    然后带着人与礼物前去拜见长史郭毅,将事情经过上报。


    得知情况的郭毅,表情十分精彩,在经过对使者一番细致的拷问后,郭毅方拿着口供去找苟政,听其处置。


    不过,对于此事,苟政显得很平静,甚至说了句,苟起做出这等事很正常。


    彼时,正逢高陆民乱爆发,弹乱才是第一要务,倒也没有急于处置。


    只是,随着高陆民乱的爆发,苟起在高陆欺上瞒下丶茶毒屯民的那些个事情,一桩桩丶一件件可就全部暴露出来了。才有乱事初定,苟政即遣公府军法队前往高陆索拿苟起之事。


    高陆屯民动乱,给苟政带来的损失,除了因调兵戴乱耗费的兵马钱粮,以及因平乱造成的几千伤亡之外,最严重莫过于名誉与声望的打击。


    原来,号称明德仁义丶明察秋毫丶宽容爱民的苟公,手下也有苟起这等凶狠暴虐的将领,并且纵容其为害高陆士民长达半年之久。


    这对苟政嘴上一直高喊的“救民水火丶与民生息”的政治口号,无疑是一种打击,给那些光鲜亮丽抹了层难以拭去的灰色,也让那些心怀贰意的关西豪右有了最合适的宣传口实。


    对渭南丶渭北土塬上,那些已经展开丶即将展开的屯田屯民来说,也是一种莫大的伤害与警醒。第一次高陆百姓生乱,还可以看作毛难等氏酋衔怨不服,背反作乱,但这一次裹乱的,可都是接受苟军编制的老老实实的士民百姓


    隶属于苟氏集团的关中屯田民们,在苟军的保护下,获得了一定的安全保障,得以进入到正常的屯田劳作生产秩序,但日子实则很艰难,依旧饥寒在线挣扎,饱暖是奢望,勉强活着罢了。


    这种情况下,如何对他们麻痹丶洗脑丶约束,尽可能让他们老实安分地为苟氏集团的发展卖力贡献,才是屯田将吏们该专心致力于的事情。


    高陆那边的情况,影响恶劣正在于此,苟起为首的屯田将吏的做法,恰恰与屯田之目的丶苟政治政之基本策略背道而驰,并且极易引起连锁反应。


    而不管是高陆的屯民骚乱,还是新安的河南流民之乱,无不昭示着一点,当底裤被扒掉之后,苟政主帅的苟氏集团,与此前残暴的羯赵以及地方作恶的豪强,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这是时局导致的残酷现实,苟政当然一直有志于改变这种情况,但在这个过程中,显然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对屯民的剥削只是其中一种。


    等到进入腊月,在高陆民乱的恶果已经发生,并且开始扩散的时候,苟政当然要进行善后。高陆屯民之心,短时间内基本不要想着挽回了,但其他关中土民丶屯田百姓,可都看着丶打听着。


    而苟政的善后,正是从逮捕高陆都尉苟起开始,并逐步对高陆的屯田军吏们进行清洗,他首先得保证,屯民乃至关中士民的愤怨,不能直接撒向他自己,他这个关中之主。


    苟起及其部属,甚至其他有作奸犯科丶欺


    虐屯民犯行的将吏,显然是最好的替罪羊。“苟公”是仁义的,只是为人小人酷吏欺瞒,导致民众受苦罢了。


    当他幡然醒悟的时候,也是及时改正,甚至不惜大义灭亲,毕竟,苟起可是苟氏族人。基于这种背景,苟起的下场不言而喻,从他被索回长安丶羁押下狱,


    就注定了此次不可能再同以往苟氏族将犯罪那般高举轻罚丶大事化小。


    在永和六年的最后一个月里,几乎整个长安都为“苟起案”而牵动人心,为了更好的宣传效果,苟政将此事办得相当正式,也主动扩散着影响。


    腊月十四日,苟政召集长安文武于澄心堂,对高陆之乱以及牵涉到的屯田事宜进行总结丶善后评议,其中,对苟起的定罪判罚是重中之重。


    大抵苟政的心迹已然表露无遗,因此,在澄心堂内的会议上,苟氏集团的文武将臣们没有再收敛,几乎对苟起形成了一致讨伐。


    光是每个人一番声讨,便花了一个多时辰。群起而攻的场面,看得苟政直皱眉,苟起的确混帐,但也不至于引发如此剧烈的反响。


    由此可见,苟起为代表这些苟氏族将,已经引发苟氏集团内部相当广泛的不满,这在任何一个发迹之初的势力集团,都是极其罕见的事情。


    也可见苟氏这批族人整体素质之低,虽然不乏苟雄丶苟武丶苟安丶苟范这样的精英,但说到底,还是苟政将苟氏带到了不属于他们的高度..


    最终,苟政从谏如流,听取众文武意见,决定于腊月二十五日,于长安市内,当众处死苟起。中间空出来的时间,则用作苟政观察反响,以及对各地不法将吏进行清算。


    虽然有所预料,但当苟政真决定杀苟起时,在苟氏集团内部,依旧引发了强烈反响。毕竟,与当初在安邑杀的苟伍之流不同,苟起与苟政之间可是有血脉联系的,往上数三代,可是亲兄弟,血浓于水啊,


    因此,从处死决定发布开始,公府这边,便不断收到苟氏亲贵丶将吏们的求情上报。包括冯翊的苟范丶蒲坂的苟旦,以及苟侍丶苟顺等,在长安安顿不久的苟威听说后,更是急得跳脚,火烧屁股一般亲自到略阳公府为苟起喊冤求饶。


    苟姓族人中,除了镇守河东的建武将军苟武之外,几乎没有不为苟起求情的。而除苟姓之外,包括长史郭毅丶振武将军陈晃丶破军营都郑权在内,也有相当一部分文武进言求情,希望减轻处罚。


    不过,对于这些,苟政都丝毫不为所动,直到建威将军丶秦州刺史苟雄自冀城返回长安。显然,苟雄此番回长安,述职是次要的,替苟起求情反而成为主要的了。


    时隔数月,兄弟俩重逢于澄心堂,在崭新而陌生的澄心堂内。苟政对二兄,


    热情洋溢,执其手而坐,亲自奉热酒,赞其收取略阳天水丶镇守西睡之功。


    面对满脸堆笑丶目光专注的苟政,苟雄便秘一般的表情也没法绷住了,原本心中有千万句求情的解释话语,说出口时只化作一句:“元直,我知道此次苟起罪孽深重,不可饶恕,但我还是想问,能否饶过他?”


    对此早有预料的苟政,微笑着丶平和地应道:“不能!”


    苟雄眉头微凝,又问:“能否留其一命?”


    苟政笑容收敛,摇头道:“不能?”


    苟雄默然良久,苟政则站着,静静地看着二兄。而苟雄,也试图做着最后的努力,但说出的话却显得格外苍白:“苟起毕竟是我苟氏族人,总是有些功劳的,抵其一条性命也不成?”


    “不成!”苟政的回答依旧简洁有力。


    见苟政如此坚决无情,苟雄邃然而起,动静大得堂间的侍卫都下意识地按着腰刀,警剔地看着苟雄,向他逼来。


    见状,苟政怒视卫兵们:“尔等做甚?还不退下!”


    苟雄双目紧紧地盯着苟政,良久怅然一叹,却没有再多做劝说,转身便去。


    苟政也没阻他,二兄虽然重义气,但也是深明大义的人,纠缠也非其性格。


    不过,在离堂之前,苟雄突然驻足,回头问道:“元直,你当初为何要派苟起去高陆,他岂是治民之材?”


    对此,苟政回答平静依旧:“二兄当知,是其自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