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 章 爱妃,你在想谁【完】
作品:《万人嫌的疯批男主?拿来吧你》 姜世安少时征战沙扬终究落下了些许病根。
云溪的手很稳,白瓷碗竟将他的手衬出几分温润的玉色。
他垂着眼,小心吹开汤药表面凝结的热气。
碗沿轻轻抵上姜世安干裂的唇。
他顺从地启唇,可药汁刚滑入喉咙,那熟悉的苦涩便猛地炸开,直冲头顶。
姜世安下意识地一偏头,呛咳出声,几滴药汁溅在明黄的被面上,洇开几朵刺目的污迹。
“苦……”他皱着眉抱怨,声音沙哑,带着久病之人特有的虚弱与任性。
他抬眼去看云溪,那双曾经如鹰隼般锐利的眸子,此刻被浑浊的病气笼罩。
云溪没有言语,只将那药碗稍稍移开些许。
他拿起旁边温着的另一只小盅,用细长的银匙舀起一勺澄澈的琥珀色蜜水,稳稳地送到姜世安唇边。
“这颜色跟你眼睛的颜色很像,但还是比不上你的眼睛。”姜世安生病还不忘贫嘴。
甜意瞬间冲淡了舌尖的苦涩,霸道地占据了所有味蕾。
姜世安舒了口气,紧蹙的眉头终于松开些许,喉头滚动,将剩下的药顺从地咽了下去。
他望着云溪,目光在对方雪色的鬓角与眼角的细密纹路间流连,心头那点被药味勾起的烦躁,奇异地平息了。
转而浮起一种更深沉、更安稳的倦怠。
“好了。”云溪放下空碗,取过温热的软巾,动作极轻地替他拭去唇角残留的药渍。
那触感温存而妥帖,像暮春时节最后一阵暖风。
殿内一时只闻窗外隐隐的蝉鸣,以及彼此缓慢而沉重的呼吸声。
姜世安闭上眼,意识沉浮,仿佛被这寂静拉回了遥远的往昔。
记忆的潮水汹涌而至,将他带回那个同样闷热的夏夜。
喧嚣散尽,偌大的紫宸殿寝宫只余满地狼藉的杯盘和浓得化不开的酒气。
他穿着龙袍,心却像被掏空了一大块,虚浮得厉害。
云溪端着一碗醒酒汤进来,步履无声,眉宇间是一贯的淡泊宁静。
“喝了这个,头会舒服些。”云溪的声音不高,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不起多大涟漪。
然而这句话,却像点燃了积压已久的引信。
姜世安猛地抬手,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蛮力,“啪”地一声脆响,将那碗滚烫的汤汁狠狠打翻在地。
瓷片四溅,褐色的药汁泼墨般溅上云溪素色的衣摆,留下肮脏的印记。
他胸膛剧烈起伏,酒气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愤怒、恐惧在体内横冲直撞。
“舒服?”他嘶声质问,声音尖锐得如同裂帛,眼中布满了血丝,死死盯着云溪,“云溪,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到底有没有把朕放在心里?你分明就在我身边,但我总觉得抓不住你。”
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想从眼前人波澜不惊的深潭里,逼出一点属于他的、滚烫的证明。
云溪站在原地,溅上的药汁沿着衣料缓缓下滑。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个问题,毕竟他不曾体会过这个感觉。
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一直在姜世安身边,他还如此患得患失。
他没有躲避那灼人的视线,也没有辩解,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直到姜世安胸膛起伏的幅度渐小,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回荡在空旷的殿宇里。
“陛下?”云溪低沉的呼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他费力地睁开眼,浑浊的视线对上云溪关切的目光。
那双眼睛,历经沧桑,沉淀了太多东西,却依然清亮,清晰地映着自己此刻衰朽的容颜。
姜世安想笑,扯动嘴角却只牵出一个无力的弧度。
“又……想起从前了。”他声音微弱,气息短促,每一个字都耗费着所剩无几的力气,“那时候……真傻。”
他艰难地喘息着,目光落在云溪霜雪般的白发上。
这白发,是何时悄然爬满的?
是为了批阅堆积如山的奏疏、替自己分担朝政压力熬出来的?
还是为了自己每一次任性的脾气、每一次不安的试探而悄然滋生的?
亦或者是在那无数个被病痛折磨的漫漫长夜里,无声无息染上的?
心头某个地方,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酸涩胀痛得厉害。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抬起那只枯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手。
手背上青筋虬结,颤抖得如同风中残烛。
他用指尖,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碰触云溪垂落在他枕边的一缕白发。
那触感,冰冷而脆弱,像冬日里第一片新雪。
“云溪……”他开口,声音微弱得几乎散在空气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与通透,“在我身边很辛苦吧。”
云溪半阖眼眸,没有反驳他:“也很幸福。”
从前的姜世安太年轻,太自以为是。
以为天底下的爱只有一种,只有炙热疯狂、轰轰烈烈才算得上是爱。
年少时又位高权重,很少有过挫折。
直到遇上了云溪,少年帝王第一次狠狠栽了跟头,又因为得到云溪的手段太不光明。
所以不自信,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
整日里像一条疯狗,逮谁咬谁。
到年纪大了才明白,云溪给的已经是自己的全部。
是几十年从未看过旁人的眼神,是这一辈子的忠诚,是白白替他守了几十年的江山……
姜世安浑浊的眼底,终于浮起一层薄薄的水光。
带着迟来了半生的、彻骨的痛惜紧紧锁在云溪身上:“是我太蠢,太贪心,总嫌不够热烈。”
他紧紧握着姜世安那只冰凉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经历过一次离别,云溪自然明白,这是姜世安生命走到尽头的征兆。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落下,砸在姜世安的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无声无息,却滚烫灼人。
姜世安感觉到了那灼烫的湿润,心头最后一点不甘和遗憾,奇异地被这滚烫的泪水熨平了。
他费力地动了动手指,试图回握住云溪的手,却终究徒劳。
“云溪……”他用尽最后一丝清明,声音微弱得像游丝,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释然与温柔,“这辈子能得你相伴相守,不知道是我求了几辈子才求来的。”
他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如同拉扯着破碎的风箱:“只是若真有下辈子……”
他顿了顿,积攒着最后的气力,目光穿透云溪低垂的发顶,望向不知名的虚空深处。
“我定要更早找到你,赶在所有人前面……”
他想起云溪男扮女装的十九年,心口像被钝刀反复切割。
云溪少年时过的太辛苦,太委屈,他希望云溪下辈子能幸福。
“我们少走那么多的弯路,好不好?”
他眼睛执拗的盯着云溪,似乎云溪不回答,他就无法放心的闭上眼睛。
云溪点点头:“好,下辈子我一定会早点认出你。”
“不过我太笨,你得给我点提示,下辈子见面给我个拥抱吧。”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姜世安的眼睫缓缓垂落,遮住了那双再无遗憾的眸子。
搭在云溪手背上的那只枯瘦的手,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微弱的支撑,软软地滑落下来。
殿内死寂一片,连窗外的蝉鸣都仿佛被这沉重的死寂扼住了喉咙。
只有更漏滴水的声音,滴答,滴答,敲打着永恒的寂静。
云溪依旧保持着那个低头的姿势,许久,许久。
他慢慢抬起另一只手,极其轻柔地、珍重万分地,将姜世安滑落的手重新放回被子里。
他凝视着榻上那张终于卸下所有帝王威仪、所有不安与偏执、只余一片平静安详的睡颜。
俯下身,用自己冰冷的额头,轻轻抵上姜世安同样冰冷的额角。
“会再见的。”
永宸末年秋,高武帝崩。
次日,凤君云溪于帝寝合目而逝。
宫人启匣得遗诏,唯八字。
[同椁而眠,勿令孤寒。]
帝陵神道尽头,白玉碑矗立棠梨树下。
后世匠人补刻双名时,特意让“姜世安”与“云溪”六字的金漆在碑心相融。
枝蔓般缠绕的纹路里藏着一行小字:
生同衾,死同椁,河山为证。
暮春时节,棠梨如雪落满碑座。
总有少年男女将红绸系上碑旁连理枝。
那些随风飘荡的绸带,仿佛在替泥土下相拥的骸骨向人间诉说:
死生契阔,终得白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