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突然爆发的丧尸不同，水比生命更早出现在世界上。


    对于熟悉的水，人类尚未生出足够的警惕。


    海水上涨，然后回落。


    像有一只巨大的深色笔刷，一点点在沿海涂抹，又擦除。


    内陆则是直接被涂上了一层厚厚的乌黑，暗沉天光下，墨汁般的雨水冲刷大地。


    暴雨连绵，河水决堤漫过城镇，山洪倾泻。连干旱地带也诡异的涌出地下水，冲洗大地。


    奇怪的是，这场水灾来势并不汹涌，平缓上涨的水势既没有造成巨大破坏，又给人们留出了足够的逃生时间。


    很快，幸存者们发现丧尸消失了。


    上涨的大水淹死了丧尸，消退的水流带了了尸体。


    虽然仍旧没有救援，但部分幸存者已经陷入狂欢！安全了，丧尸没了，世界恢复正常了！


    丁宁就在这个兴奋的行列里。


    一只扑腾的小鱼从丁宁脚边一闪而过，跳到灌木丛里。


    丁宁余光下意识追随了一瞬，他的嘴还在兴奋的叭叭：“刚出学校的时候，我都不敢说话，现在总算能正常走在街上了。”


    灌木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无人在意。


    在没人看到的地方，不知名的小鱼鳞片炸开，鱼鳃剧烈开合，身体不断在繁盛枝叶间撞击，本就炸开的鳞片和叶片一同剥落。


    “没想到，真的有回归正常的一天。”


    鱼听不懂人的话，还在一个劲扑腾。


    鳞片下面是淡色的血肉。


    异常的剧烈活动使血液充斥在鱼肉表面，泥水黏在鱼身上，几下扑腾后，泥水染上了淡淡的红。


    血从掉了鳞的地方爆出来。


    泥和血混在一起。


    “你们是真受苦了，连口饭都吃不上。”


    急促的声音似乎是刚咽下去食物，甚至有些含糊：“可不是嘛，我以后可不减肥了，一百斤够瘦了，少一点我都可能直接饿死在这里。”


    “要不是极致的克制力，我们搜寻物资的时候差点全装吃的！”孙佳册说的斩钉截铁，她背对着钢筋混凝土的大厦，站在这片人类构建的钢铁城市里挥动攥紧了的拳头。


    “我算是明白了，填饱肚子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她刚刚其实想去捡那条从丁宁脚边蹦过去的鱼，那可是肉啊。


    但手里抱满了东西，身边的人还没在继续讲话，只能眼睁睁看着鱼蹦进灌木丛里。


    灌木丛被水洗了一遍，清亮碧绿，焕发着盎然生机。


    还没饿过肚子的李穗眼神晶亮：“在楼房里肯定是要饿肚子，东区后面有山，收草籽啃树皮都能活下去。”


    “我们在教学楼下，宿舍楼后面种了很多土豆，还有辣椒、西红柿、丝瓜。”


    “我小时候在路边捡到了一个巨大的干巴丝瓜，连里面的种子都比别的丝瓜种子大，又黑又亮。”李穗回忆着，转而露出嫌恶的表情：“后来，我妈做了一夏天的丝瓜炒鸡蛋，每天早上都是丝瓜，整整一个夏天。”


    她安慰饿怕了的孙佳册：“俺奶说过，有地，地里能长出来东西，就不怕饿死。”


    灿红的光斜斜打在她半边脸上，和当年打在那张沟壑纵横的年迈老人身上一样，不管是影子还是人，根都连在地里。


    日头落下来，天有些冷。


    不过她们知道，明天太阳还会升起。日升日落，潮涨潮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潮汐一日两次涨落，春夏秋冬交替轮回。


    人类文明就是在这样的周期规律下建立起来。


    丧尸带走了绝大部分人类的生命，但没有摧毁人类文明。


    农耕文明不止传承在血液里，更多还在土地中。


    这片土地适合耕种。


    夕阳下，年轻的人们一拥而上，三两下把物资搬上车。


    塑料袋提着勒手，有人拿废纸垫着，放下物资的时候，废纸也随之掉落。侯源林从那张废纸上踩过去，脚步轻快，只留下半个浅浅的鞋印。


    那是张被写满的地理试卷。


    蓝色中性笔在试卷上留下歪歪扭扭的字迹：


    【①不合理的*源灌溉（大水漫灌）】


    【②春季气温高，蒸腾作用大，水份蒸腾，盐分留在地……】


    一阵风吹落原本贴在墙壁上的废纸，姜杞捡起来，这好像是半截地理卷子。


    【……咸水带到地表。


    综上所述，*北地区盐碱化由于不合理的灌溉方式、春季高温的干旱气……】


    姜杞没有看完。


    她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写满字的纸用起来不算浪费，于是踩了上去，试图弄掉鞋底的泥巴。


    再抬起脚时，世界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张梦娴正安排人挤上车。


    多了九个人，本就超员的汽车几乎要塞成实心。


    后排，孙佳册压在同伴身上，被挤得脸都变形了：“确实不能再搬物资了，人都装不下了。”


    本来她们想叫上人去把酒店囤货搬空，可刚从尸潮里闯出来的阮青舒坚决要走，张梦娴也说车里连装人的空都没有了，根本装不下物资。


    已经到手的物资自然不能扔掉，人们一起想办法绑在了车顶。


    先绑物资，后装人。两辆车由里到外被填满加外扩，摇摇晃晃，踏上了返回的路。


    天还没黑，还能赶上晚饭。


    丁宁被分配给开车的李穗，防止后排昏沉的睡意漫过来。


    张梦娴惦记着回学校怎么分配资源，物资储存在哪里最保险。


    累。


    大部分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头也疼，像一头小兽在空荡荡的脑子里发疯乱撞，脑袋又空又疼。


    李穗心里还要再加上一个烦，因为她还要开车。


    “姐，姐？”


    一下颠簸过后，丁宁颤着嗓子喊驾驶座上的李穗。


    李穗微咪的双眼瞪大了一点，小声道：“我记得，你是大二的吧？”


    她还是卑微的大一，还是个小班委，正处于宿管部来查寝都要和舍友们齐声问好，跟学姐聊天一段话要带好几个可爱表情包点缀才敢发出的时期。


    丁宁尬笑着，快连尬笑都笑不出来了。


    “我们刚刚，是不是压过去了什么东西啊。”


    天已经黑了，他刚才似乎在车灯照耀范围内看到了一个膝盖高低的东西，似乎在蠕动……


    紧接着车身剧烈颠簸了一下。


    李穗“哦”了一声，解释道：“那是海螺，不好吃的。肉艮啾啾还有股腥臭味，我吃过一次就不想再尝试第二次了。”


    “……”丁宁被她的思路带偏，不过两人没偏到一块去：“那么大的海螺？！”


    “不是，姐！那么大的海螺，我们不应该下车捡起来仔细观察下吗？”


    李穗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看前面那几只隐约的可见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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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糊触手。


    绕过去，还是碾死？


    她只有半秒时间考虑。


    但她没有考虑，手迅速挪了一点方向盘，绕路碾死那几只看上去很美味的触手。


    铁板鱿鱼，清蒸八爪鱼……


    可惜了。


    “观察什么？”她这才有功夫回复丁宁：“天这么黑了，下车很危险的，而且大家都很困了。”


    丁宁感觉只有最后那半句话是真心的。


    车辆在道路上飞速行驶着，她们放弃了酒店里的剩余物资，也没有下车观察这个明显出现异样的世界。


    似乎和末世第一天重复，她们又错过了很多的机会。


    李穗并不这样想。


    从有人提出“先联系许尧来接我们，趁着这个时间去搬物资，等车到了直接装车走人”这个提议但被拒绝了后，李穗就明白大家的想法了。


    回去，回东区。


    回到大家认为安全的地方。


    什么物资，什么打探信息，都没有活着回去重要。


    天已经大黑了，乌云厚重，无星也无月。两辆汽车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奔驰，因为是回家的路，大家睡得都很安心。


    姜杞醒过来的时候，还以为到天堂了。


    怕吵醒姜杞，只敢拿着剪刀剪面包袋的阮青舒放下剪刀一下子捏爆包装袋。她略惊讶，问姜杞：“你咋这么淡定？”


    姜杞淡淡道：“我应得的。”


    她是个好人，各种意义上的。


    小时候姜阿姨蹬着三轮车带她去磨面粉，路上碰到老奶奶，姜阿姨都会主动捎上一程。


    妈妈教给了她怎么当好人。


    弘扬广场七楼说的话，只是大家和侯源林商量好演的戏。


    不过她没妈妈那么好，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只有上帝才知道。


    光打在姜杞脸上。


    宿舍楼外，全是晃动的光。


    外面的世界已经消失了，天堂到了，她可以问上帝了。


    “外头真冷啊！”李穗瑟缩着推门进来，姜杞看过去，还透过门缝看到了熙熙攘攘的走廊。


    不只是1230宿舍的人，同学们一个接一个闪过。


    姜杞真的震惊了。


    她没想到上天堂竟然是以宿舍楼为单位。


    “上个球的天堂啊！”


    阮青舒都不敢大喊，万一被人听到她都觉得丢人。


    “是水开始退了。”


    她表情很复杂。


    水退了，说明之前是上涨的。


    早上六点，值班的同学就说无人机发现海水开始上涨。


    许尧没主动喊醒大家。


    这个点，大学生都还没睡醒呢。


    涨就涨吧。


    也不是第一次碰见了，大水跑不了，小水不用跑。


    能活下来最好。


    许尧还是把巡逻的人都叫了回来，全校所有人，在最高处等待命运的红线。


    几个人甚至玩起了扑克牌。


    有个同学写了封遗书。


    就六个字：【妈妈，我没招了】


    真死了，也是没办法。


    把身上所有现金剪成纸条，沾水贴满全脸后，这个把把输的同学突然发现水退了。


    “真的又退了！又退了！”


    人们发现规律，于是恐惧减弱，甚至已经有人想要利用规律。


    水涨水落……


    灾难无声无息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