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谈价

作品:《女帝

    楚琛猜对了一半。来的那行人并未明抢。六骑裹着平民装束,沿干枯的河床一路疾驰。蹄铁刨起枯土,扑打在饥民灰败的脸上。到人群最密处,为首骑手勒马,喉管里迸出吆喝:


    “我家大郎收使女家奴,使女十岁起,十五止,米三升!长相俊俏多一升!家奴十五起,三十止!米两升!”


    楚琛眯眼。此地的一升,约摸就后世电商试吃装的一小袋,一到两斤。几小袋不到,换个少女;再添点,买个青壮。


    荒唐得仿佛梦呓,可尘土飞起的那一头,已有饥民拖儿拽女地挤进去了。


    胃袋空得发疼,但没到把自己塞进更黑窟窿的地步,也暂且没人敢拿自己换粮……


    暂时与己无关。


    楚琛转身,正要往李氏离开的方位去,袖口却一沉。是钱二柱。


    “那个……小郎君,”他犹犹豫豫地,“他们收家奴。”


    “你想去?”楚琛冷冷问。


    “不是,小郎君,”钱二柱压低声音,“他们有马。”


    楚琛神色一顿,站定了,也转过头。


    流民道上逢马队,最凶不过乱军马匪。这帮人啃不动地主豪商,不敢碰官员士绅,那便只能将獠牙对准更孱弱的脊梁。抢走活命粮不算,往往还要顺手砍几刀,行事毫无顾忌。


    其次,便是人牙贩子,乃至与他们蛇鼠一窝的高门大户、王侯贵胄派出的爪牙家丁。当天灾人祸,这些人便出门,或拿陈米劣食,或径直亮出刀剑绳索,捆得一堆乡民百姓,或低买高卖,或自家驱用……


    两者相比,前者快刀速死,后者钝刀慢割,但凡有些见识的,早该远远躲开。


    此刻河对岸卷来的尘土腥气,分明属于后者。六条人影骑在马上:发髻束得齐整,脸颊透着血色,腰间或悬刀或挂剑,身上那层粗布袍子虽旧,却比周遭饥民褴褛露肉的破布强出百倍……本该避的,越远越好。


    但钱二柱说得没错,他们有马。


    要救李氏,非救不可。既是这个打算,靠马比靠腿强,利用畜力好过自己消耗。


    就算夺不来活的,那也是肉。


    是肉!扎扎实实的畜肉!才不是活见鬼的耗子,更不是语焉不详的两脚羊!


    再者,从那罐老鼠粥出发,要是人市支持以物换人,要是能夺一匹马,哪怕是伤的、死的,也许都能抵掉李氏的价……


    钱二柱似是嗅出她的迟疑,又挤出一句:“小郎君,小人……二十有八。”


    他不说还好,一说,楚琛顿时回神:“你倒像四十八。”


    钱二柱苦着脸:“小的真是二十八。”


    “不像,你少说也有三十八,说四十也无碍。”楚琛上上下下打量他。“会骑马么?跑不跑得动?”


    “会马,会骑马,小的从前在辽州张家做车夫。”钱二柱苦笑,“跑……小的尽力……”


    “我要实话。”楚琛嗤笑:“你,还能不能跑?跑不跑得动?”


    “能……”钱二柱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不能。”


    楚琛:“……”


    楚琛默默做了个深呼吸。


    要干吗?二对六?


    不。更该说赌自己独面群獠……这预定帮手的佝偻的背脊正发颤,现在嘴上是说着,动起手来怕是立马尿裤子跑路。


    但胜算并非全无。烧退了,融来的记忆滚烫,筋骨却绷得更紧。屠宰、分割、驱使牲畜、那把解腕尖刀嵌入掌纹的触感……叠加后世积累,新发现的能力——


    要是突袭……


    一顿一顿地,楚琛视线投向河岸那六点人影,焊死,凝神,凝神,再凝神——


    世界胶凝。


    枯河、烟尘、饥民,全冻进浑浊的琥珀。河对岸,为首中年人正捏开矮小女孩的嘴,指头抠进牙床,像挑选牲畜;身后随从的木勺悬在半空,米粒凝滞如铁砂;更远处,被卖者脸上麻木如死。


    驰来的六人、正向他们去的饥民、避开他们抑或也正盯着他们的饥民,所有人的位置映入脑海,所有可能的动向在站位上重叠——


    楚琛落下去。砸进那正在交易的队伍里,解腕刀捅进中年人肋下软肉,反腕一绞!


    死寂的幻影炸开。如水珠入热油。有人尖叫,有人奔逃,有刀剑破空,有人扑向倒地的头领。寒光自八方劈至,无甲的骨肉在铁器下绽成血泥——


    不对。重来。


    时空倒转,人影复位。楚琛再落,刀锋转向——直刺买人者的坐骑!


    混乱重新降临,嘶鸣裂耳,刀光马蹄乱舞。袭来的除开刀剑,又多了马腿。


    也不对。夺马是为救人,而非使他人伤令自己亡。这既没必要,也很愚蠢。


    再度回退,目标-杀伤与恐惧,删除。调整:制造混乱。


    无形无质的棋枰第三次铺展。虚实交叠的杀阵里,楚琛推演,拆解,剖析。劈手夺粮引发哄抢?佯装官差虚张声势?一遍又一遍,她血溅当场。


    喉间泛起铁锈味,被强行压制的饥饿化作野火,自肠胃逆行烧至食道。虎口冷汗浸透刀柄。一遍又一遍,指节在木柄上攥紧、松开、再攥紧——


    当啷。


    指节松开,尖刀落地。楚琛随手捞起,粗布衣襟狠狠抹过刃口,反手藏入后腰。目光转向钱二柱,面带微笑,语声轻缓。


    “去抓些干砂土,跟紧我。”楚琛说,“我讲价,我动手,我说什么你认,我喊什么你跟。若我被缠上,你趁乱扬他们的眼。其他生死由命了,懂吗?”


    钱二柱看过来,不知为何,浑身一哆嗦。


    “唉……唉,小郎君,要不然,算了。”他嘴唇嗫嚅,“小郎君不是还要……救人……”


    “是,我有人要救。”楚琛声音更低,“所以我得活着……我会活。你你也能活。运气好的话,你我还能吃饱。”


    “可、可是……”


    “还想啃耗子?”


    “有耗子也……”


    “闭嘴!”


    楚琛不再废话。径自蹲身,一把攥起河床干透的砂土,又几步蹚到未枯的泥水边,胡乱抹把脸,向那六骑圈出的地方去。钱二柱磨磨蹭蹭地,终究跟了上来。


    尚未走到近前,那领头的兀自上了马,大声喊道:“人收齐了!不收了!不收了!”


    钱二柱连忙来拉她:“小郎君——”


    “闭嘴。你继续走。”楚琛低吼,继而用力一清嗓子,大声喊道:“我识数!会算账!”


    声音才传出,那本已调转马头的领头者便勒缰急转。视线撇过来,看货物似的来回端量几下——


    “有田广十二步,从十四步,问为田几何啊?”


    ……什么鬼。


    楚琛当场一愕。


    “从”是什么?“广”又为何?不过,与田地有关,永远逃不开面积。面积是长乘宽,到这就是从乘广——


    脑内飞速一算,楚琛硬着头皮答道:“一百六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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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


    领头者策马走近,又道:“那田广十六步,从十三步,为田几何?”


    蒙对了!楚琛大松一口气:“二百零八!”


    “算得准。”领头的赞道,“行,加你一个!”他视线越过她肩头,扫向钱二柱,“那是你爹?可也会算?”


    “是我哥。他不会。”楚琛道,“像我这样的,最少值……值一斗米!”


    一斗等于十升,领头的当即嗤笑:“小子,你以为你是哪家高门落难的小娘子?这年头这地界,就是那南朝来的小娇娘,顶天了八升!”


    他拨转马头,缰绳一抖,作势要走,空着的手随意摆在大腿侧,佩剑斜插鞍前,浑身破绽,浑身皆是己为刀俎她为鱼肉的自信……是个机会!后腰刀柄硌着皮肉。至于唯一的那个手下?管不了了。


    “好。”楚琛说,“就,就两升。”


    “慢着,”领头者狐疑侧身,“你结巴?结巴一升半。”


    职业贩子才爱这么压价,其次便是吃大户人家回扣的。但都不重要了……他们很近,非常近。


    “我不结巴。”楚琛低声说,“我只是紧张。”她的双手猛地扣死那领头者的胳膊。“你多担待。”她牙关骤紧,陡然发力——


    扑。


    领头的离鞍飞坠,屁股着地,滚向一边。楚琛立即松手探身,一把攫住鞍带,身体砸上马鞍。


    皮革的硬冷透过薄衫,直刺皮肉,乍逢易主的马匹迷茫地在原地打了个转。楚琛左脚急探入镫,右手捞住缰绳,俯仰之间,重心瞬间咬合,仿佛这匹马本就是腿脚延伸。


    不远处,摔得灰头土脸的人牙贩挣扎爬起,满脸惊怒交加——


    “贼子尔敢!”


    “我当然敢。”楚琛龇牙一笑,自然探手,鞍前被对方遗忘的剑呛啷出鞘。


    后世骑术班没覆盖这个,游戏里倒熟,可惜打得再多也没用。不过一寸长一寸强,吓唬人,长的可比短的好。楚琛执剑在手,用力一夹马肚,抢来的马立即跑动,蹄下尘沙飞舞,人牙贩慌忙躲闪,又摔一跤。


    目前为止,一切居然比推演还顺。楚琛环顾四周:河滩两头,多数人呆愣愣地戳在那看,少数人拖着步子挪近来看。只有钱二柱,见事态转好,咧着嘴扑来:“小郎君!”


    手朝她伸出,指甲缝与手掌挂满沙痕,看来着实听从了吩咐,就是着实不会选时机。他背后不远,那伙人贩余党终于惊醒,有人提剑,催马,将要上前——


    已然近前。


    意料之中。


    古代,马匹是座驾,是劳力,是骑手的第二条命。当人命贱如草芥时,它贵过马背上的人。


    没谁会坐视它被抢跑。哪怕它只是一匹寻常驽马。留不住的。哪怕此刻马鞍还压在屁股下。


    骑手蹄声如闷鼓擂地。


    楚琛缓缓吸气,剑锋随呼吸微转——


    这场穿越倒非全无红利。至少,此刻意识中这抻长的、凝固的时间里,她能计算,能演绎,能将刀锋轨迹逐一缕析。只要这身骨肉跟得上,莫说夺马,那将是割草无双,是全身而退。


    然而,理论只是理论,仍有几个变量,它们决定着几分钟后,她将是沙地上又一滩踌躇满志过的血,还是能展望其他。


    那就是,这能力,其他人是否也有。而在此基础上,这鬼地方,是否可能发展出传说中的武功。一个前来收货的人贩团伙,又有多大可能募得这类武林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