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谢禅终于悠悠转醒。


    “你醒了？”阎罗王刚审判完几个新鬼，一进偏殿就察觉到谢禅气息有变。


    虽然谢禅依旧是蒙眼躺在床上，动也没动，跟昏迷时没什么区别，但阎罗王凭气息变化就知道，谢禅肯定醒了。


    “我这是……还没魂飞魄散吗？”谢禅有些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意识到庭瑞已经彻底不在这个世上了，谢禅觉得自己也没存在的必要了。


    他最关心、最在意、跟他联系最紧密的人已经不在了，他不知道这个世间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你还想魂飞魄散？”阎罗王一听这话就有点火了，“你知道本王花了多大的劲儿才勉强保你不死吗？”


    “你为什么保我呢？”谢禅了无生气地问。


    阎罗王没太听清，“你说什么？”


    “我问你为什么要保我？”谢禅声音里渐渐染上了哭腔，“你为什么不让我死了算了？”


    阎罗王一下子火了，冲到床前，一把揪起谢禅的衣襟，把他从床上半提了起来，“本王用自身鬼气养了你半个月，才把你从魂飞魄散的边缘给拉回来！你敢跟本王提想死？你现在这条命就是本王养着的！本王要你活就活，要你死就死，哪儿容你想死便死！”


    “为什么……”谢禅无可理解地缓缓摇了摇头，哭腔渐浓，“你为什么要这么跟我作对？当初想打死我的是你，现在不准我死的也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为难我！”


    阎罗王一滞，这问题他答不上来。


    他为什么不让谢禅死呢？


    最开始可能是出于一丝愧疚和一点怜悯，所以他想试着救谢禅。


    结果这半个月里一日复一日地给谢禅传输鬼气，他好像不知不觉中对谢禅多了点怜爱。


    就好像凡人持续性地每天都给某个小动物投喂吃的，凡人就会对这个小动物额外多一些怜爱。


    他对谢禅应当也是这样，就像养个小宠物一样——只不过这个宠物需要鬼气，养起来代价颇大。


    想到这儿，阎罗王有些烦躁地道：“本王就爱为难你又怎么了？你是本王亲自遴选的城隍，本王不准你死，你就不能死！”


    谢禅痛苦地道：“那我不要当城隍了，你让我死！”


    “死什么死？”阎罗王越听越烦躁，一把将谢禅怼在床头的墙壁上，“你当本王的鬼气是白给的吗？你用了本王的鬼气，就得给本王卖命！”


    瞧着谢禅眼睛上的白布又开始晕开血点，阎罗王更是烦躁不堪，“别在这儿哭哭啼啼的！不就是老大不要你了吗，有什么好哭的？老大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他除了法力高强点，一无是处！你做什么为他寻死觅活的？”


    “我才不是为了他哭！”谢禅哭着道，“我是为我的庭瑞！我的庭瑞没了……”


    “那有什么区别？”阎罗王道，“谢槐就是老大的转世，老大是个什么样的鬼，谢槐就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一人一鬼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才不是！”谢禅感觉最珍贵的人被侮辱了，怒不可遏地道，“我的庭瑞才不是秦广王！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阎罗王见他说不通，也气得很，“你就是个傻子！”


    “你就是个混蛋！”谢禅针锋相对地回骂。


    阎罗王怔了一下，蓦地拽紧谢禅衣裳，大怒道：“你敢骂本王！”自打他当了地府阎王，百鬼都供着他，他可好几百年都没碰上有鬼敢当面这么骂他了。


    谢禅脖子一梗，“骂你又怎么了？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混蛋！”


    “你！”阎罗王气得一巴掌扬了起来，但看着谢禅那张缠着白布的脸，这巴掌始终没舍得落下去。


    阎罗王收回手，火大地一推谢禅，后者倒回了床上，“你想死？没那么容易！本王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鬼气，你就得给本王卖多久的命！没还完本王恩情之前，你若敢寻死，本王就扔你去‘叫唤大地狱’，叫你求死不能，日日受苦！”


    “王八蛋！”谢禅愤愤骂道。


    “你说什么？！”阎罗王揪起谢禅的衣襟，真想一拳给这个鬼抡过去。


    但看谢禅如今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这一拳下去，谢禅估计就被捶散了，那还不得又花他的鬼气来修补温养？


    阎罗王想想就不值当，拳头都握得咔咔作响了，始终没打过去。


    偏这个姓谢的鬼还要不知死活地继续骂他：“你跟秦广王一样都是王八蛋，就会威胁扔人家下地狱！”


    阎罗王气得不行，“你既然知道本王能扔你下地狱，那还不夹起尾巴做鬼！你现在就给本王滚去赴任！做不好城隍，还不了本王恩情，本王要你好看！”


    谢禅伤心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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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要做多久的城隍才能还清你的恩情？”


    阎罗王愣怔，这问题其实他也不清楚，他不知道自己能甘愿为谢禅付出多久的鬼气，“等本王哪天不想拿鬼气养你了，你自然就没恩情可还了。”


    谢禅听得似懂非懂，很想回一句“那你不能现在就放弃养我吗”，但想到刚刚阎罗王威胁要扔他下地狱，他难得识时务了一回，终是没有当场怼回去。


    ……


    ……


    谢禅就这么赶鸭子上架地去河南怀庆府武陟县赴任了。


    他看不见案牍，只能靠鬼差念给他听。


    白天有大爷来城隍庙烧香，祈求城隍帮忙找回村里丢失的牛。


    又有老婆婆来告状，邻居欺她病弱，明目张胆地偷她家里的老母鸡去卖，希望城隍能惩罚可恶的邻居。


    还有人来告，村霸强占了他家的半亩良田，祈祷城隍能帮忙主持正义。


    甚至还有人来祈求城隍保佑他当晚能顺利竞拍到小倌馆的草魁初元。


    总之，每天都是些家长里短的琐碎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谢禅一桩一桩地处理。


    村里找到牛后，大爷回来烧香还愿。


    老婆婆获得了邻居主动呈上的双倍赔款，也回来烧香还愿。


    苦主收回了良田，也回来还愿。


    风流公子在梦中大彻大悟，也来告谢城隍。


    谢禅听着他们的感激话语，渐渐找到了新的鬼生动力。


    他不再执着于魂飞魄散，而是认真地守护自己辖区内的百姓。


    这天夜里，谢禅如往常那样高坐审判堂，提审境内亡魂，听判官给他念亡魂的卷宗。


    堂外，第六殿的卞城王不期而至。


    鬼差看到他，纷纷要招呼行礼。


    卞城王在唇前比起一根手指，示意众鬼噤声，接着他便靠在堂门口的门框上，静静地看谢禅办案。


    这跟他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一个月前，谢禅还一心求死。


    一个月后，谢禅却走出了伤痛。


    他担心谢禅眼盲心傻，做不好城隍。


    可谢禅却做得有模有样。


    这个鬼怎么能这么坚韧？


    眼瞎击不垮他，心傻绊不倒他。


    他就凭着一腔赤诚竟把这城隍做得比谁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