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宫内。


    百官肃立，鸦雀无声。


    但却人人怀抱着异样心思。


    左相李斯微垂着眼帘，陛下久未临朝，今日忽然召集群臣，难道是要商议储君大事么……


    几位儒家的饱学博士神色间带着忧虑，淳于越更是不安，时不时看两眼十八世子胡亥。


    儒家支持的长公子扶苏远在代郡。


    若是传闻属实，帝体有恙。


    今日长公子危已啊！


    上卿蒙毅神情肃穆，蒙家世代效忠秦室。


    对于今日。


    他倒是没有别的想法。


    位列武将之首的王贲和王离父子身姿挺拔，目光锐利，带着军人特有的沉稳。


    但王离的视线却总忍不住看向十八公子，胡亥。


    中车府令赵高面色平静无波，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和期待。


    他欲扶龙十八公子登临帝位。


    今日……


    能得偿所愿否？


    十八公子胡亥与众人相比，却是稚嫩许多，他那不安和隐隐的期盼。


    几乎放到了脸上。


    一看便知其心。


    久未朝议的嬴政，突然召集群臣早朝。


    这个举动所释放的信号，让大秦中枢的重臣，尽皆心思各异。


    忽而。


    一道尖细的唱喏声响起。


    “陛下驾到。”


    沉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


    晨光洒落。


    映出一道金光。


    身着玄色龙袍，头戴冠冕，容光焕发的嬴政，在少府章邯及侍从的随侍下，缓步走上了帝王御座。


    那睥睨天下，执掌八荒，横扫六合的威势。


    比之往昔，更盛三分！


    哪里是像传闻中的帝体有恙


    李斯内心瞬间感到几分不妙，若是陛下没有身体抱恙。


    那么……


    故意不临朝，是在看谁有心思参与立储大事？


    所有心思别样的人心底顿时涌出一股寒气。


    若当真如此。


    那么是会死人的！


    帝心。


    不可测！


    还好他没有动过这份想法。


    坚决没有在这段时间见过十八公子胡亥。


    李斯内心生出几分庆幸，冷汗渗出后背，强行假装着平静，跟随群臣作揖恭声道。


    “臣，拜见陛下！”


    群臣作揖声，响彻宫宇。


    唯有胡亥，作揖俯身时，脸上流露出几分遗憾和迷茫。


    高坐龙椅之上的嬴政淡淡回礼道。


    “卿等免礼。”


    洪亮有力之声回荡在大殿中。


    群臣直起腰，面色尽皆恭顺无比，再无之前各异之色。


    然而，嬴政接下来的话，却让百官面色微变。


    “议事之前。”


    “朕，要先宣一人上殿。”


    群臣心中纷纷疑惑丛生。


    在朝议之前，需要被特意宣上殿，那证明此人肯定无官无职，也无功勋在身。


    那就只能是饱学之士被征召入朝，参与朝议，提供谏言。


    但如今天下宾服。


    纵然是最大的刺头儒家，也归顺于秦。


    近年来也没有听说过哪家学派出了学问惊天之人。


    陛下这是要召见谁？


    就在这时，太监扬声唱喏。


    “大秦皇帝陛下，宣——”


    “苏天赐上殿觐见！”


    苏天赐。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一般，在章台宫内炸响。


    李斯眸子流露出惊悚，随后心底生出浓郁的忌惮。


    当年他入秦皆赖苏天赐举荐，他才能有机会一展才学。


    但，越是步步高升。


    越是大权在握。


    他越是对当初举荐他的苏天赐忌惮不已。


    因为他深知。


    整个大秦，唯有此人，简在帝心！


    而臣子的权势。


    全来源于帝王！


    十年前，苏天赐隐退，他是最高兴的，因为正是苏天赐的隐退，他才能一步步走到了左相之位！


    如今……


    苏天赐回来了？！


    他感受到了手中权力的晃动。


    蒙毅、王贲、王离等重臣勋贵，神色也皆是各异。


    年轻时曾与苏天赐共事的武将，眼神中大多流露出尊敬之色。


    但……


    百家各派的饱学鸿儒们。


    神色却不一样了。


    十年前的卧龙先生，学究天人，百家与之辩经，无不落败，时有苏天赐在大秦时，百家几乎被压的透不过气来。


    他们的所有心思。


    都被这位卧龙先生按得死死的。


    直到苏天赐隐退。


    百家才在大秦朝堂内迅速扩大影响力。


    如今苏天赐重新归来。


    面色最为难看的，便是百家流派的各位饱学之士，尤其以儒家为最，淳于越更是面色越发严肃。


    无数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殿门。


    一道青衫身影缓步走入殿中。


    他面容和十年前一般无二，仿佛岁月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步履从容，神态淡然。


    面对着满朝文武极具压迫感的目光。


    他视若无物，只是缓步向前，一直穿过了肃立的百官，走到了最前方，距离御座不过数步之遥的距离。


    整个过程自然而然，仿佛他天生就应该站立于此。


    引领群臣！


    即便是那些对他心怀忌惮的重臣，如李斯，百家各派，也并未出言阻止。


    他们都下意识地默认了。


    这个位置本就该属于他，属于当年的卧龙先生！


    苏天赐停下脚步，作揖行礼道。


    “臣，苏天赐。”


    “参见陛下。”


    清朗的声音，回响殿中。


    不少人感觉恍惚了起来，很多年前，秦还未灭六国时，朝议时，便是这个声音，带着群臣，觐见当时的王。


    嬴政。


    御座之上的始皇帝，脸上流露出了笑容。


    真好啊。


    这一幕，让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岁月……


    念头微动。


    他平静道。


    “苏卿免礼。”


    苏天赐直起身，面色平静。


    而后嬴政的声音再度响起。


    “想必在场的诸位对于苏卿，大多不会陌生吧。”


    群臣沉默。


    何止是不陌生。


    当年这位卧龙先生辅佐陛下横扫六合，定鼎天下，其智谋之深，手段之高，比之昔日的鬼谷传人，更让人惊悚，只不过谁也没想到，他会在帝国鼎盛之时，选择归隐。


    但现在苏天赐归来。


    则更让他们没有想到！


    众人心如电转，无人敢随意开口。


    他们知道。


    今天，要出大事了！


    嬴政看着不开口的百官群臣，他嘴角笑意更浓。


    随后。


    他平静道。


    “自今日起，朕欲效仿古之圣贤静修祈福，以求国泰民安。”


    “朝政之事，便由苏卿代理，为朕监国。”


    监国摄政！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道天雷，劈在了百官的头顶。


    无人不惊愕，震惊。


    李斯的脸色当场就变了，他知道苏天赐简在帝心，可是，十年未归！


    一朝归来便监国摄政？！


    与之对比下。


    他努力讨好陛下的行为，简直就像笑话！


    整个章台宫更是瞬间炸开了锅。


    “陛下，万万不可。”


    “陛下三思啊。”


    惊呼声，劝谏声此起彼伏。


    身领少府之职，作为嬴政近侍的章邯，迈前一步，厉喝开口道。


    “肃静！”


    但他的声音，却根本压制不住群臣的哗然声。


    博士淳于越更是排众而出，面色大变的开口道。


    “陛下。”


    “国有长君！”


    “长公子扶苏尚在代郡监军，素有仁德之名。”


    “监国重任，理应由长公子担负，岂能另择他人，交予外臣？”


    “此举于礼不合，于宗法不容，请陛下收回成命。”


    淳于越的话，立刻引起了诸多百家博士和部分宗室的附和声。


    “淳于博士所言极是。”


    “请陛下以国本为重。”


    “长公子监国，方能安定人心。”


    李斯却忍住了开口的念头，而是无动于衷。


    虽然……


    他很想阻止这一件事的发生。


    但是他更知道，犹如大日一般光照万古的始皇帝，其意志，是没有人能够阻拦的！


    他就算要做什么，也不能在现在做！


    那是自寻死路！


    赵高心中流露出几分不甘，但却做出了和李斯一样的选择，闭嘴不言。


    苏天赐看着群臣激烈的反对。


    他内心丝毫波澜都没有。


    因为，嬴政，此时可不是枯槁之姿，而是容光焕发的春秋鼎盛。


    现在。


    还不是他施展手段的时候。


    御座之上。


    看着群臣激烈的反应，嬴政脸上的笑容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冷冽。


    满含冷意的声音自御座上响起。


    “朕意已决。”


    “胆敢有异议者……”


    “杀无赦。”


    话音落下的瞬间。


    锵——


    章邯腰间的佩刀瞬间出鞘半寸，冰冷的刀光映照着他冷峻的面庞，杀气弥漫开来。


    大殿内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


    淳于越的嗓子仿佛被掐住了一半，瞬间没再开口，哪怕他脸色涨红，眸中已经流露出了满腔怒意的看向苏天赐。


    但是。


    他仍然选择了闭嘴。


    但站在帝国中枢的，不仅有如李斯，赵高这等深谙嬴政帝心之人，和淳于越这种识时务的角色。


    也有很多自诩忠直，将礼法看得比性命更重的人。


    一名须发花白的博士礼官，指着苏天赐，悲愤地高呼道。


    “陛下，任用外臣监国，置长公子于何地？”


    “此乃动摇国本，是亡国之举啊。”


    他话音未落。


    章邯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他身侧。


    寒芒闪动！


    噗嗤——


    大好头颅，瞬间落地。


    章邯手按腰刀，眼眸冷冽的扫视向了群臣。


    还有谁！


    胆敢无视始皇意志！


    刺鼻的血腥味在章台宫中弥漫开来。


    李斯却踏前一步。


    恭敬无比的开口道。


    “臣，恭领陛下御旨！”


    赵高更是直接无视了滚落脚边的人头，迈前一步，面色恭敬的作揖道。


    “臣，恭领陛下御旨！”


    百官之中也分属前列的重臣当场服软。


    彻底打断了百官中那股同仇敌忾的气势，其余之人，诸如淳于越等，哪怕心有不服。


    在血腥味混杂的大势下。


    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躬身行礼，开口道。


    “臣，恭领陛下御旨！”


    苏天赐眼眸淡漠。


    这里的大部分人。


    他很早之前就看通透了，不过是一些，以名，权，便能钓着，而后生杀予夺的，废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