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明鉴。”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工棚的沉寂,“利器破敌,甲胄护身,皆不可偏废。


    簧片乃弓弩筋骨,使之劲疾。


    然将士搏命,刀锋所指,方为决胜之器。”


    他微微侧身,指向工棚角落兵器架上挂着的一排环首刀。


    那是匠作院按照旧式样打造的制式武器,刀身厚重,环首与刀柄的连接处,用粗糙的铁环和铆钉固定,不少地方已经能看到锈蚀的痕迹。


    “大将军请看,”李鸣随手取下一柄,掂了掂,双手捧起,递向萧破虏。


    “此乃我军常用之环首刀。其弊有三。”


    萧破虏接过刀,沉甸甸的压手,刀身乌沉,刃口处有打磨的痕迹,却算不得锋利。


    他屈指在刀柄与刀身连接处那粗糙的环状铁箍上重重一弹。


    “当啷!”


    一声闷响,带着点松垮的杂音。


    “其一,”李鸣的声音如同他手中的锉刀,稳定而精准地切入要害,“环首与刀柄连接,多用铁环箍紧,辅以铆钉。


    此法看似牢固,实则受大力劈砍震荡,极易松动!


    柄环一旦松脱,轻则影响劈砍准头,重则刀柄滑脱,反伤己身!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此弊如同跗骨之蛆!”


    萧破虏眉头猛地一拧,眼神锐利如鹰隼。


    他握紧刀柄,尝试用力左右晃动,那刀柄与环首连接处果然传来令人牙酸的轻微“咯吱”声,肉眼可见一丝缝隙在震动中出现。


    这细微的松动,在平日操练或许不易察觉,但在生死相搏的战场上,足以致命!


    周围的匠人们也倒吸一口凉气。


    这问题他们并非不知,只是习以为常,从未有人如此尖锐、如此直白地在兵部尚书和镇北大将军面前点破!


    赵元朗脸色微变,鲁大匠则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的胡茬。


    “其二,”李鸣并未停顿,指向刀柄,“柄材多为硬木,裹以麻绳或皮革。握持不牢,遇雨雪湿滑,或士卒力竭手汗,极易脱手!


    握不住刀,再利之锋亦为废铁!”


    他目光扫过工棚里几个因常年握锤而指节粗大变形、掌心布满厚茧的老匠人,最后落回萧破虏身上:“其三,刀身沉重,重心过于靠前,劈砍费力,久战则臂酸难支。


    将士着甲已耗去大半体力,挥动此刀,如同雪上加霜。”


    字字句句,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破了一直以来被忽略的痛点。


    工棚里落针可闻,只有炉火偶尔发出的“噼啪”爆响。


    匠人们面面相觑,不少人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打造或使用的那些环首刀,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些“理所当然”的缺陷。


    萧破虏握着刀的手背上青筋微微贲起。


    他久经沙场,瞬间便理解了李鸣所指出的每一个弊端的可怕之处。


    这不仅仅是刀的问题,这是无数将士用血换来的教训!


    他猛地将手中的环首刀重重插在地上,刀身嗡嗡作响,那环首连接处的缝隙更加明显。


    “说得好!”萧破虏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急切。


    “句句切中要害!此等兵刃,无异于草菅人命!李鸣,你既看得如此透彻,可有解法?”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牢牢锁住李鸣。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点出问题容易,拿出解决之道,才是真本事!


    赵元朗更是紧张地盯着李鸣,生怕他一时语塞,在两位巨头面前折了颜面。


    李鸣神色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早已验证过的道理。


    他没有立刻回答,反而走到自己的工作台前,弯腰从台下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严实的长条木匣。


    他小心地解开绳索,掀开油布,露出里面静静躺着的一柄刀。


    这刀形制依旧是环首刀的模样,但一眼望去,便觉不同。


    刀身线条更加流畅,隐隐透着一种内敛的锋芒。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环首与刀柄的连接处——不见粗糙的铁环和铆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特的、多层嵌套的金属结构,严丝合缝,浑然一体,闪烁着精钢特有的冷硬光泽。


    “此乃小人闲暇时,依心中所想,试制的一柄新刀。”李鸣双手将刀捧起,“其解环首松动之弊,在于此‘楔形铆接’之术。”


    他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指向那复杂的连接处,声音沉稳清晰:“小人摒弃了外箍铁环与直穿铆钉的旧法。


    在此处,刀身根部内嵌一道精钢‘母榫’,环首内则藏有与之完全契合的‘公榫’。


    公母榫咬合之后……”


    李鸣微微用力,只听得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机括合拢的“咔哒”脆响。


    “再以特制之楔形钢销,从侧向贯入,锁死核心。”


    他指向连接处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小孔洞,“此楔形销,入则愈紧,受冲击震荡,非但不会松动,反因受力而嵌入更深,咬合更牢!


    其结合之紧密,远胜凡铁熔铸!”


    他双手持刀,猛地做了一个向下劈砍的虚势。


    刀锋破空,发出短促的锐响。那环首与刀柄的连接处,稳若磐石,纹丝不动!


    “嘶——”


    工棚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


    鲁大匠忍不住上前一步,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奇妙的连接结构,嘴里喃喃自语:


    “公榫母榫…楔形锁死…妙!妙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刘师傅也凑近了看,手指想摸又不敢摸,脸上满是震惊和叹服。


    萧破虏眼中精光大盛,一把从李鸣手中接过新刀。


    入手比旧刀略轻,但握持感极佳,重心似乎也调整过,落在手腕附近,挥动起来异常顺手。他屈起指节,用尽全力狠狠敲击那连接处!


    “铛!”


    一声清脆悠扬的金铁交鸣,如同古寺铜钟被撞响,余音在工棚梁上缭绕不绝。


    连接处没有丝毫异响,坚固得如同整块钢铁雕琢而成!


    “好!好刀!好手段!”萧破虏连赞三声,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光滑冰凉的刀身,随即目光灼灼地看向李鸣。


    “此‘楔形铆接’之术,可能用于军中制器?耗费几何?工时可增几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