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活阎王(五)

作品:《青城客栈

    熊图面色一黯:“原来你在这世上,也没有家人啊。”


    “谁说我没有家人?客栈里的都是。”


    “他们——都从哪里来?”


    “跟你一样,”看着“活阎王”诧异的神情,我复又大笑,“都是捡来的。”


    不多时,槐序由燕子坪折回,带回一张刘玉新调整的药方和一包徐嫂给的豆荚。


    我让她按新方子重煎一碗给熊图服下,自己则搬了张杌子,坐到客栈门口,一边晒太阳,一边剥豆荚。快剥完时,前舍隐隐传来一阵脚步与人声。


    “熊大人,你找什么呢?药就在桌上,快趁热喝吧!”


    “看到了,多谢槐序姑娘。”


    “可别这么说,大人快点好,就是谢我喽。”


    “我尽力……”熊图语势渐弱,忽又响起,“槐序姑娘,我听你说话似有夷邻口音,不知你老家是南广哪个溪峒的?”


    “大人好耳力,槐序是莲花山的。”


    默了好一会,嗽声渐起,槐序慌乱出声:“熊大人?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你等着,我去喊干娘——”


    “不用!”熊图打断她道,“我没事。”


    “噢。”


    “槐序,你是如何来到你干娘这的?”


    “在我八岁的时候,莲花峒和邻近的天星峒争道,闹得很凶,还把一支过路的商队货物劫了,人全杀了。官军知道后,就进山剿匪,把我们的屋棚烧光了。阿妈带着我无处可去,就下山到筠连镇卖身为婢。后来我阿妈被坏人逼死,临终前把我托付给干娘,干娘就把我带回客栈了。”


    熊图语气沉重:“逼死你阿妈的坏人——抓到了吗?”


    “抓到了。”槐序轻快道,“老天开眼,半年前,我和干娘去镇上赶集,正巧撞见他。我当场就把他揍得哭爹喊娘,扭送州衙后,韦大人判了他三十臀杖,定了绞刑。算日子,这会指定已经见阎王了!”


    熊图缓缓道:“若不是那些官军上山清剿,你的族人不会死伤那么多,你和你的阿妈也不会无家可归。你不恨么?”


    “可我该去恨谁呢?是恨来清剿的官军,还是残害商队的族人?到底谁才是因,谁又是果?就算我再怎么恨,死去的人也不会活过来。我干娘说——人一辈子最大的事就是活着,要想活得不那么辛苦,有些仇恨,该放下时就放下了,只要和自己爱着的人在一起,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熊图叹息:“没有爱人的,又该怎么办呢?”


    “那就去找呗。”槐序笑道,“我干娘从前也是一个人,你看她这些年找到了我,找到了林叔,还有封峤。我们现在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啦!”


    “吭吭——吭吭吭——”熊图骤然爆出一阵剧咳。


    槐序急道:“大人,你没事吧,我是不是哪里说错话了?”


    “没事。”熊图的声音有些虚弱,“你说的……很好。”


    “起风了,大人别坐这儿,我扶你回屋休息吧。”


    回到前舍,我将剥好的豆粒递给槐序:“拿去泡一会,晚上煮豆羹饭。”


    槐序伸手接过,一脸担心地问道:“干娘,熊大人喝过新煎的药后,一直咳得厉害。要不要我再把刘大夫请过来,给他瞧瞧?”


    “没到那份上。我去看下,忙你的去吧。”我拎过桌上的提壶,续了些热水,朝里屋走去。


    房门半掩着,内里传来压抑地阵咳,与过道呜咽的穿堂风混夹在一起,听上去格外清晰,又格外孤寂。


    我拍了两下门板,内里无人应声,便径直推门而入,拿起桌上的空碗,倒了半盏茶水,对伏在一侧的人道:“喝口热的吧。”


    熊图不接,兀自咳得满面通红,许久方道:“十年前,我进士及第,首任戎州军事判官,莲花峒和天星峒的暴乱,是我带兵去剿的,屋棚也是我下令烧的。经此一役,群僚畏服,上峰对我褒奖有加。”


    我放下提壶茶盏,抄手打量他:“可你现在看到槐序,得知她的经历,心里有些难过了,是不是?”


    熊图哑声应道:“是。”


    我将热茶推到他手边:“其实呢,你也不必难过。这世间的因果,总是兜兜转转。五年前,你于无意之中,把封峤送到槐序身边,她现在过得很快乐,这就够了。”


    接下来几日,倒也风平浪静。


    自打知晓槐序、封峤二人的关系,“活阎王”不再执着于劝学和传功,每每看到槐序铲马草,总是上赶着帮忙。槐序怕他累着,又不想拂他脸面,便把喂鸡的差使派了出去。


    如此一来,此人呆在院子里的时间益发长了,过路的马锅头瞧见,常大笑着与我道“青城妹子好福气”,我忍住骂人的冲动,从鼻子里哼一声“这样的福气换给你要不要”。


    期间,韦济亦曾遣时雨登门探看,并带来一包银子,充作“活阎王”在客栈养伤的开销。


    我留下一半给刘玉当诊金,剩下的原封不动退了回去,并让时雨带话“你家大人欠我的债,可是多了去,日后慢慢再算,不必急于一时”。


    这一日,正逢王云慧的织坊出货,槐序和封峤早早赶去燕子坪帮忙。两个小的不在,客栈冷清不少,林钟和熊图各居一隅,一个浇花、一个喂鸡。


    我坐在前舍翻了会账本,一直瞧见他俩的后脑勺,倍觉无趣,便打算趁着午后空闲,上山拾些菌子。念及此间,我收起账本,去厨房取背篓。


    封峤好收拾,我在厨房翻了好一会,方找到我常用的一只,正拎了要走,倏闻马厩方向,似有异响,急忙上前,察看动静。


    马厩里共有四匹马,早间槐序和封峤骑走两匹,剩下两匹——一匹是熊图的坐骑,一匹是四月间从军马场买回的孕马。奇怪的声响,正是从这匹孕马所在的马棚传来。


    难不成要生了?


    我拉开围栏,一条棕黑色的长蛇陡然从墙边窜出,我一脚踩住它的后颈,弯腰提起。


    这是一条半大的白头蝰,我捏开蛇口细看,见其上侧前牙明显缺了一截,心道一声“不好”,甩手将蛇扔出院外,又听得“卟嗵”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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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匹孕马前腿跪地,左侧后腿不停颤抖,脚踝上的白毛赫然渗出紫黑色血迹。


    我大声喊着“林钟”,跑向前院,险些与迎面而来的熊图撞个满怀。


    我支着腰喘气:“林钟呢?”


    “他提着钓竿出去了。”


    “什么!”我气急败坏道,“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有一会了。”熊图小心翼翼问道,“出了什么事?我能帮到你吗?”


    我瞪他一眼:“跟你说也没用!回屋歇着去吧!”


    熊图“嗯”了一声,识趣地闪到过道一侧,让我通行。


    我快步来到前舍,从柜子里翻出蛇药,又拿了匕首、细麻,赶回马厩。


    孕马受了惊吓,无论我如何安抚,亦是无法近身。


    焦头烂额之际,我只有来到院内,冲着封峤的屋子唤道:“熊知府!熊大人!”


    无人应答。


    窗户斜支着,我不信我这么大嗓门,里面的人会听不见。既然不是听不见,那就一定是在装死。


    我拔高声调再喊:“熊屠!熊屠!”


    “活阎王”掀开窗扇,探出头来:“青娘子唤我?”


    我冲他招手:“劳驾过来帮个忙。”


    “来了。”熊图单手撑住窗框跃出,话音刚落,人便到了跟前。


    我指向马棚,与他道:“我的马被毒蛇咬了,得赶紧清理伤口,你帮我一下。”


    熊图微微皱眉:“怎么帮?”


    我飞快道:“你想法子按住马腿,我把毒牙挑出来,上药、包扎。”


    熊图的眉头更皱了:“这样做,很危险。”


    我作势要把手里的匕首、麻布塞给他:“那换一下,我按马腿,你来包扎。”


    熊图背手不接:“这样做,更危险。”


    我悻悻道:“那不劳你大驾,回去歇着吧。”


    熊图轻吁一声,走进马棚,问道:“它叫什么名?”


    “瓜子。”


    “瓜子?”


    “嗯。这马爱吃瓜子,槐序说就叫它瓜子。”


    熊图轻声唤着“瓜子”,在孕马身侧缓缓绕行,圈子越兜越小,他的手渐渐抚上马背,沿颈项一路向上,停在瓜子两耳之间,轻轻梳弄其门鬃。


    瓜子的情绪明显缓和,长哞着站起。熊图移到左侧,双手持续按抚着马颈、肩胛,回首示意我可以开始了。


    我弓着身子绕到马后,瓜子的脚踝已经肿涨不少。蝰蛇毒液入血极快,这会该是麻了,我伸手握住马脚,它并无反应,便放心用匕首划开伤处,起出断在肌里的毒牙。


    敷药之际,熊图突然出声:“动作快点!”


    我绕着细麻,回道:“马上就好,你再哄它一会——”


    话音未落,瓜子骤然尥起了蹶子,我忙掷了匕首,半蹲着闪向另一侧,熊图亦在此时出手,揽住我的右肩,带往他那边。两股同向的力叠加,彼此都失了重心,结果就是我的左肩撞到他的前胸,伴随着一声闷哼,双双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