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也确实特别，除了药田这边的忙碌，往常总会准时出现在药田帮忙的穆离笙和花潋，竟破天荒地双双缺席了。


    远处的医帐内，隐隐传来对话声。


    “将军，你今日不用去巡营？不用处理军务吗？怎么有闲心在医帐里待一整天啊？”花潋的声音透着明显的无奈。


    只见阿纳芹娅正懒洋洋地倚在陆凝常用的那张案几前，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桌上的药材，那双总是带着野性和锐利的眼睛，此刻却像带了钩子似的，直勾勾地盯着花潋，放电放得毫不掩饰：“怎么？小花儿，你就这般不愿意我来‘探望’你？我这可是关心下属，体察民情。”


    花潋试图将自己正在分拣药材的手从阿纳芹娅“不经意”覆盖过来的手掌下挪开，耳根微微泛红：“我们好像……每晚都能见到吧。”


    自打他被“安排”住到了阿纳芹娅房帐隔壁的小帐子里，美其名曰方便保护兼学习，结果就是这位女将军几乎每晚都会找各种理由溜达过来，美美地霸占他的床铺一角，把他挤得只能打地铺。


    “那又怎样？”阿纳芹娅理直气壮，又凑近了几分，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一日之中其他时辰，我就不能来见见我家小花儿，培养培养感情了？”


    花潋被她逼得节节后退，后背都快抵到药柜了，只想赶紧逃离这令人心跳加速的氛围：“将军你自便，我还要去帮师父种药田呢。”


    “等等！”阿纳芹娅身形一闪，如同敏捷的猎豹，瞬间又拦在了他面前，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我让你走了吗？”


    花潋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嘴角微微抽搐：“将军，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纳芹娅得寸进尺地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勾了勾他的鼻尖，声音里满是得意：“不巧得很~本将军今日接到的‘最高指令’，就是陪着小花儿你在医帐里，‘安心’工作一整天呢~哪儿也不准去！”


    花潋：“……”


    师父！救命啊！


    ******


    几日后，收拾得更加整洁明亮的医帐内，多了两张并排放置的小巧书案。


    陆凝背着手，在一脸恭敬的花潋和眼神发亮的姜白面前来回踱步，努力装出一副严师的模样，虽然微微上扬的嘴角还是泄露了她的一丝小得意。


    “这些，”她将两卷精心整理的竹简分别递给两人，声音尽量保持沉稳，“便是最基础的药理知识，是学医的根基，务必烂熟于心。”


    自从那日与陆凝深入谈心后，姜白的状态明显好了许多。她逐渐从那个总是心事重重、眉宇间带着忧郁和重担的少女，变得开朗活泼起来，开始积极主动地学习成为一个合格祭司所需的各种技能。除了在姜明的帐中钻研那些深奥的天文地理、部落历史典籍，她待得最久的地方就是医帐，如饥似渴地跟着陆凝学习医术。


    “小花，你是师兄，入门早，基础扎实，平时要多加帮助师妹的功课，知道吗？”陆凝吩咐道。


    “是，师父！弟子一定尽心尽力！”花潋恭敬地接过竹简，眼中满是对陆凝的崇敬和信服。


    经过这段时间的刻苦学习和陆凝的倾囊相授，他已经褪去了不少青涩，医术理论扎实，处理常见外伤和疾病也已得有模有样，算是顺利“本科毕业”了。


    “小白，你入门晚，但天赋很好，悟性也高，”陆凝又看向姜白，努力绷着脸压下想摸摸她头的冲动，“因此也要更加努力用功才行，切不可懈怠。”


    “是！陆姐姐！我一定会努力的！”姜白用力点头，一双杏眼里闪烁着纯粹的求知欲和对未来的期待，像两颗熠熠生辉的星星。


    「哎嘿嘿，我刚才的表现是不是很有大师风范呢？」


    陆凝内心雀跃的小人正在疯狂打滚，表面却依旧维持着一派淡然超脱：“好了，这些药理知识一定要深刻理解，熟记于心。过几日我会抽查考核的。平日若有不懂之处，随时可以来问我。”


    姜白闻言，却微微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带上了一丝忐忑：“陆姐姐，过几日就是部落的祭祀大典了，我……我还是有点害怕……怕他们……不信我……”


    毕竟她如此年轻，又经历了前任祭司那些事，难免担心族人无法接受她。


    陆凝看着她不安的样子，认真想了想，说道：“那就不要让他们‘相信’你。”


    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让姜白和花潋都愣住了，不解地看向她。


    陆凝俯下身，目光平和却坚定地看向姜白，声音清晰而沉稳：“小白，记住你的身份。你是祭司，是沟通天地抚慰亡灵的人。在祭祀大典上，你要做的，不是绞尽脑汁地去让每一个人都相信你是神明唯一的使者，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你的任务，是怀着最虔诚的心，为逝去的族人祈福，愿他们的灵魂得以安息，为整个部落祈福，愿土地丰饶，族人安康，将士们免于无谓的流血牺牲。”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柔和却充满力量：“当你自己真正沉浸在这份虔诚与责任中时，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部落的福祉而非个人的被认可时，自然会感染到周围的人。神，在每一个愿意相信神的人心中。而祭司的存在，是帮助大家找到这份内心的信仰与平静，从而获得面对苦难的力量和‘心安’。”


    姜白怔怔地听着，眼中的忐忑渐渐被一种明悟和坚定所取代。


    祭祀当日，高高的祭坛上，火把猎猎作响。姜白身着庄严的祭司袍，站在祭坛中央，身姿挺拔，面容肃穆而平静。她深吸一口气，清亮而沉稳的声音响起，吟诵起古老而晦涩的祷词，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无比的虔诚。


    “wuakuaruisufahulujhuyhgfwehgpshodasenjiahpilanneha……”


    随后，她用清晰的语言向天地和族人宣告。


    “狼神在上，保佑我们逝去的族人灵魂得以安息，往生净土。保佑呼莫尔部落族人平安顺遂。保佑我们的将士们勇武安康，不再流血牺牲……神祇存在于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中，心怀善念与虔诚，我们将得神灵庇佑，得以心安，得以勇敢面对一切……”


    台下，黑压压的族人们虔诚地低着头，跟随着她的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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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低声吟诵，祈福。没有任何人提出质疑，没有任何人不信服。整个祭场沉浸在一种庄严肃穆却又充满力量的气氛中。信仰的光芒，照耀在每一个人脸上。


    陆凝站在人群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姜白身上那仿佛被神光笼罩的坚定身影，看着族人们脸上那份发自内心的宁静与祈盼，她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也许，信仰的真正力量，并非来自于神迹的展示或权威的压迫，而在于它能否为身处苦难和迷茫中的人们，提供一份心灵的寄托、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一种获得内心平静与力量的方式。


    “多谢你。”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


    陆凝转头，姜明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他们所站之处距离人群较远，喧闹的祈福乐掩盖了他们的谈话。


    “谢我什么？”陆凝挑眉。


    “多谢你，让白儿走出了自我的禁锢。”姜明看着祭坛上的姜白，眼神复杂，有欣慰，有骄傲，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她比以前快乐了很多，也坚韧了很多。”


    陆凝有些意外，这位总是对她多番试探防备的军师，竟然会主动来道谢。


    “‘谢’这个字，可真不像是从军师口中说出来的话啊。”她故意调侃道，“怎么？现在不想着怎么‘处理’掉我这个最大的变数了？”


    姜明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苦笑，摇了摇头：“许是我过去狭隘了。我自认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像你这般让人看不明白，却又一次次带来意外和希望的人。”


    他收敛了笑容，郑重地朝着陆凝作了一揖，正色道：“陆姑娘，姜明在此，郑重感谢你数次救了狼王，也为拯救部落尽心竭力。之前是我对你多有偏见，处处防备，是我不对。”


    然而，他话锋一转，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深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但是，无论现在还是将来，我身为呼莫尔部的军师，职责所在，若你将来有一日背弃部落，危及狼王与族人的安全，我仍然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和之前一样的决定。”


    陆凝：“……”


    「果然，还是要我狗命啊。这人设倒是屹立不倒。」


    “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姜大军师嘛。”她顿了顿，反而笑了，带着几分释然和欣赏，“说真的，我越来越好奇你了。以你的才智和手腕，在云靖也绝非泛泛之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甘心留在沙漠，成为蛮族的军师，还如此忠心耿耿？”


    姜明眸光微动，随即恢复了那副深不可测的样子，眯着眼轻轻一笑：“这恐怕就不是陆大夫需要关心的‘职责所在’了。”


    说罢，他转身欲走。


    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陆凝突然低声开口，语气认真：“军师，有些时候，有些话，你该找个机会跟小白说明白的。我看得出来，你对她的情感不一般，她对你也是如此依赖又困惑。但也正因为你们都在意对方，沟通和坦诚才更重要。莫要等到误会渐深，追悔莫及。”


    姜明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脚步顿了顿，但他最终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加快了脚步，融入了人群的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