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谷川千鹤是被冻醒的，她觉得自己的意识沉在冰冷的海底，身体在寒冷中止不住地发抖。


    如果再不醒过来，恐怕就要永远沉没下去。


    她挣扎着在昏沉中睁开眼，就被头顶刺眼的灯光照得眼前一花，生理性泪水不自觉涌了出来。


    她猛地闭上眼，眼前仍晃动着一片明晃晃的光斑，过了好一会，她才勉强适应光线，重新睁开眼睛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冰冷又空旷的房间，除了风扇传来“呼呼”的转动声，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长谷川千鹤稍微动了动，手腕上传来金属冰冷的触感。她背靠墙壁坐在地上，双手被手铐锁着，手铐上带着一条锁链，另一边固定在墙上，这让她几乎无法移动。


    周围的温度越来越低，长谷川千鹤向发出动静的位置看去，就看到三个硕大的风扇，正源源不断地给室内运送冷气。


    很明显，这是一间改装成冷库的房间。现在的温度大约在十度左右，如果制冷循环持续工作，室内的温度持续降低，她很快就会出现失温症状。


    没想到山中裕介竟然还有一间冷库，看来，他犯下的罪行很可能不止那三起。


    这时，正对着的门背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长谷川千鹤抬起头，正对上一张因极度亢奋而扭曲的脸。


    “山中裕介......果然是你。”


    看到长谷川千鹤醒来，山中裕介强压住内心的激动，扯开嘴角，露出一个僵硬而怪异的笑容。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话音刚落，他已经走到长谷川千鹤面前坐下。


    “你这是完全不打算再装下去了？”长谷川千鹤尽量保持镇定，“把我绑到这里，到底想做什么？”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才会在警察面前说那些话，暗示我就是凶手！”山中裕介反问，语气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恶意，“你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吗？那不如猜猜看，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长谷川千鹤一时语塞，其实她在目暮警官面前说那些话时，根本没想到凶手就是山中裕介！她是在他的车上闻到古龙水的味道，才突然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明白了一切。


    要是她知道山中裕介是凶手，早就告诉目暮警官，哪里还会那么蠢，故意在凶手面前挑衅？她是生怕自己死了活不过来吗？


    她静静地看着山中裕介，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他的长相。他肤色偏黑，额头宽阔，外貌并不算出众，但凭借东大的光环和优渥的家境，成功骗过了所有人。


    但是此时，他终于露出连环杀人犯的真面目。


    偏偏是在警方那边已经认定鹤田达也是凶手，所以将保护人员撤走后发生这种事。长谷川千鹤也有些无奈了，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发现自己失踪了。


    既然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认为这个案件有疑点，应该不会因为鹤田达也死了就认为她是安全的。以萩原研二的性格，肯定会每天联系她确认安全。


    只要联系不上她，以萩原研二的敏锐就一定能察觉到不对劲。所以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拖延时间。


    现在冷库的温度并没有达到致死的地步，长谷川千鹤猜测着山中裕介的意图。一个连环案件杀人凶手，为什么不立刻杀死自己的猎物？为什么还有闲情逸致跟被选定的猎物聊天呢？


    答案很明显。


    因为他正在自得，他想要炫耀，他实施了自己眼中完美的犯罪，却没有任何人知道！但是他又不能宣扬出去，所以注定要死的受害者，就成了他最好的倾听者和炫耀的对象。


    想明白这些，长谷川千鹤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了：“我确实猜到了一些，不过有些细节没想明白。”


    山中裕介看向坐在对面的长谷川千鹤，心中一阵得意——对，就是应该这样，他会一点点告诉这个自以为是的蠢女人真相，然后好好欣赏她惊恐害怕的表情。


    一想到这张总是沉静冷淡的脸即将出现崩溃的表情，他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该从哪里说起呢？”山中裕介瞳孔微微收缩，鼻翼因兴奋而翕动，仿佛终于等到了展示自己的舞台。


    “女人总是那么天真，几句甜言蜜语就能把她们哄得团团转。第一个女人，我只是随口说想请她喝杯咖啡，她就答应了。”


    “我动手的时候，她居然还很惊讶，真是太好笑了！她不会真的以为我看上她了吧？你们这群女人都是这样，表面上一副高傲难以接近的样子，实际上只要稍微放低姿态装一下，立马就上钩了。”


    他说的第一个受害者应该不是【僵尸新娘】案件报道出来的那名高中生，应该是他第一次行凶的对象。


    “第二个女人是在书店认识的。我故意把书掉在她旁边，她帮我捡起来......我告诉她我也喜欢文学，我们还聊了几句村上春树。她竟然真的信了！哈哈哈！”


    “那晚我跟着她回家，在她家楼下从背后捂住她的嘴，她挣扎的时候，那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像极了黑色的招魂幡，真是美得让人难忘......”山中裕介脸上浮现出陶醉的神情。


    “第三个......”


    长谷川千鹤脸上不动声色，但是身后的手指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这个人渣！


    他到底杀了多少无辜的人？


    山中裕介越说越激动，苍白的皮肤因兴奋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眼神异常狂热尖锐，白惨惨的灯光打在他病态的脸上，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尤其是当他看到长谷川千鹤微微睁大的眼睛，声音更加高亢：“别着急，你会是我最完美的作品，你和‘她’最像”。


    他会把她做成最漂亮的粉色人偶。


    “‘她’是谁？”长谷川千鹤敏锐地抓到重点。


    山中裕介的眼神变得飘忽，嘴角挂着梦幻般的笑容：“她啊......是我的恋人。她最喜欢樱花，每年春天我们都会一起去奈良。那里的千本樱开得漫山遍野，我们站在吉水神社，她的脸颊也被映成淡淡的粉色。她说......”


    “她说以后的每一年，都要和我一起看樱花。”


    他的视线逐渐聚焦在长谷川千鹤的脸上，仿佛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突然，他的表情扭曲起来，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可是后来她变心了！我亲眼看见她和另一个男人有说有笑地从酒店出来，她却骗我在加班。”


    “我那么爱她......她怎么能这么对我？！”


    “我在房间里贴满她的照片，点上蜡烛，摆满玫瑰......可是她突然消失了！”


    长谷川千鹤只觉得脊背发凉，这个男人已经完全活在自己编造的幻想里了。他说的这些场景根本不像是一对恋人，反而像一个跟踪狂在暗中窥视！


    没有人会把恋人的照片贴满整个房间，会这么做的，只有陷入妄想症的罪犯！


    “既然活着不能在一起，那就去死吧！”山中裕介痴痴地笑着，“这次我会做得很完美，让你再也不会离开我......”


    长谷川千鹤的忍耐已经快要到极限，如果不是双手被束缚，她几乎要立刻冲进卫生间吐出来。


    那些女孩都拥有灿烂的人生，而这个男人不仅夺走了她们的未来，还恬不知耻地将这些无辜的生命当作自己的勋章，得意地对着别人炫耀。


    一个危险的想法不受控制地出现在她脑子里——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像这种人，就应该被沉进东京湾，绝对不能放过他！


    长谷川千鹤打断他：“那么鹤田达也呢？你为什么要杀他，他不是你的同伙吗？”


    “哈哈哈！同伙？”山中裕介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夸张地笑起来，“我和鹤田那种人可不一样。他不过是个社会渣滓，而我——是东大法学部的高材生，是这个国家未来的栋梁！”


    “可你不还是和你口中的【社会渣滓】混在一起那么久？”


    山中裕介眯起眼睛，原本以为在听到他这些话后，这个女人应该会害怕得发抖，没想到虽然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些微的愤怒和恐惧，却还能镇定地套他的话。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她以为会有人来救她吗？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杀鹤田达也？”他的声音中满是不屑，又带着几分讥笑，“那个蠢货明明脑子空空，却不肯听我的安排，还说什么要去自首......哈！真是可笑！”


    “我好心地教他怎么哄骗那些女人，教他怎么处理尸体，结果他竟然要出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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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听警方在调查整个东京所有的冷冻车，就慌了神。没想到鹤田那种没文化的家伙，居然也知道鲁米诺试剂，就算我们再怎么清理，那辆冷冻车都留下了使用过的痕迹。”


    “我怎么可能让他去自首呢......与其让他坏事，不如让他为我的成功再铺最后一段路！”


    “所以你杀了鹤田达也，还制造出是意外事故的样子。”长谷川千鹤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已经明白了这件案件所有的疑点，“只是要实现这个计划，你还需要一个人证！”


    “没错，原本那个人应该是你。”山中裕介似乎觉得这样说能刺痛她，“佐仓不过是代替你受了这些罪。”


    他暗示性的话并没有在长谷川千鹤的心里留下任何波澜，罪犯都不知道忏悔，难道还要她这个受害者为自己侥幸躲过一劫而自责吗？


    怎么感觉越来越冷了？


    长谷川千鹤的眼睛动了动，看向墙壁上还在高速转动的风扇，已经过去多久了？


    山中裕介把她的手机和外套都拿走了，现在她身上只有一件无袖针织衫和牛仔裤，裸露的手臂和脖颈被冷气吹得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长谷川千鹤转回视线，目光直直地盯着山中裕介：“那天在病房，你看到我身边有警察，就立刻意识到短时间内没办法对我下手。不过你当时以为，只要【传真炸弹犯】的凶手被抓到或者这个案件的风头过去，警察自然就会从我身边撤走。”


    山中裕介听到【传真炸弹犯】几个字，扯开嘴角露出嘲讽的笑：“那些警察保护你，根本不是为了什么炸弹犯吧？”


    当时，他没有多想，现在想来这个理由也够扯的。长谷川千鹤拆掉炸弹的事情只有当时在餐厅里的几人还有警方知道，那个炸弹犯根本不会知道是谁拆了炸弹，又怎么可能报复长谷川千鹤？


    他从长谷川千鹤的表情里得到了答案：“我当时没想到警察能查到冷冻车，更没想到鹤田那个蠢货这么容易就慌了手脚。不过......”


    他脸上浮现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不过，也多亏了他，我才想出这个完美的犯罪计划。”


    长谷川千鹤不想让这个疯子太得意：“但是这个计划出现了你没有预料到的意外。你没想到会在徒步的时候遇到我，而我的身边还有一个警察，让你没能成为鹤田达也车祸的第一发现人。”


    “那又怎么样？连老天都在帮我，鹤田达也还是死了！而且是以【僵尸新娘】案件真凶的身份死的！”山中裕介猖狂地大笑了起来。


    “还有一点我不太明白，”长谷川千鹤已经感受到冰冷的寒意从四肢钻了进来，她呼出一口白气，“你是怎么说服鹤田达也开着那辆被你动过手脚的车，带着佐仓去来叶崖的？”


    山中裕介语气阴冷：“我告诉他，我在长野给他准备了个安全的地方，等到风头过去，他只要做点整容就能回东京了。至于佐仓嘛，我说她已经看到他的脸了，但在这里动手不安全，让他把她带到长野再解决。长野这么多荒山野岭，尸体一埋，十年八年都别想被人找到。”


    长谷川千鹤明白了，被通缉的鹤田达也没办法乘坐公共交通，想去长野只能开车。而为了避开路面监控，他会选择监控最少的路，所以他一定会经过来叶崖。


    “最后一个问题，”长谷川千鹤的嘴唇已经被冻得发青，“你是我失踪前最后一个见过我的人，不怕被警察怀疑吗？”


    “也许吧。”山中裕介嗤笑一声，“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们没有证据。”


    “如果警察来问我，我会说今天把你安全地送回了家。之后你为什么失踪，我怎么会知道？我不过是个和你只见过三四面的同校同学，有什么理由要绑架你呢？”


    长谷川千鹤垂下眼帘，神情晦暗。山中裕介自以为他的犯罪计划完美无缺，警方会把鹤田达也定为一系列案件的真凶，而鹤田达也的死因只是一场意外。他自信警方没有查出他和案件的任何的关系。


    但他不知道，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早就引起了怀疑。


    他露出来的破绽，已经被某些拥有过人洞察力的家伙盯上了！而那些有着尖利牙齿的野兽看到猎物的那一刻，会第一时间冲上去咬住它的喉咙，绝不会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