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钧脸上的肌肉，已经彻底僵住。


    他推算过无数种结局，唯独没算到这一种。


    这不是来讨债的。


    这是来抄家的。


    而且是主人亲自开门，笑着请人来抄。


    太依绕着姐姐转了一圈，戳了戳黑漆漆的枪杆。


    “姐姐，这东西好重。”


    “以后就归你了。”帝珺的声音清冷。


    她将弑神枪收起，这才抬起头，看向不远处那尊快要风化的“石像”。


    她学着父神平日里提点她们时的模样，对着鸿钧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晚辈礼。


    “帝珺。”


    “太依。”


    “见过鸿钧道祖。”


    声音清脆，礼数周全，没有半点失了分寸的地方。


    这一声“道祖”，仿佛一道春风，吹散了鸿钧脸上的寒冰。


    他僵硬的身体总算能动了。


    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吹散了脚下的一片尘埃。


    “原来是太阳星的两位道友。”


    鸿钧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淡，仿佛刚才那个表情失控的人不是他。


    “贫道与太阳星道友有两桩因果，今日便在此了结。”


    他一挥袖袍，指向地上那一片琳琅满目的灵宝。


    “这些皆是罗睺逆贼的遗物，两位道友可任选其二，以清因果。”


    他特地加重了“任选其二”和“了结因果”这几个字。


    意思很明白，拿两件，咱们就两清了，以后谁也别提这事。


    万界聊天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平平无奇普通人：“来了来了！分赃大会正式开始！”


    九叔：“贫道看那张图，似乎蕴含阴阳大道，若是能得此物，贫道的修行之路……”


    邪剑仙：“桀桀桀，那个幡！那个幡上有盘古的气息！鸿钧这老家伙，这次是真的大出血了！”


    帝珺没有作声。


    她的小脑袋里，正在飞速盘算。


    父神的两桩因果，何等之重。


    一桩，是助他鸿钧提前锁定胜局，这是天道都认可的“助攻”之恩。


    另一桩，是父神一念之间，放过了他未来的两个重要棋子，这是“指路”之恩。


    这两桩因果，就用两件破损的灵宝来还？


    打发叫花子呢。


    这要是传出去，父神的面子往哪搁？


    不行。


    这因果，不能这么轻易就了结了。


    不但不能了结，还得让他欠得更多，欠到他合道之后都得记着！


    就在帝珺心中念头翻涌之际，一股温和浩瀚，却又带着几分懒散的道韵，悄无声息地流入了她的心海。


    “傻闺女。”


    是父神的声音。


    “东西是死的，因果是活的。”


    “拿几件宝贝，那是下乘之选。”


    “让他心甘情愿，主动把宝贝送上来，还觉得欠了咱们的，那才是阳谋。”


    帝珺愣住了。


    “去挑他最看重，最舍不得，对他未来合道之路至关重要的那几样。”


    “然后，摆出一副为他着想，不愿让他为难的姿态。”


    “你不是在抢东西，你是在帮他还因果，是在成全他的道。”


    “记住，咱们家不讲道理，咱们家就是‘道理’本身。”


    父神的声音渐渐散去。


    帝珺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她的小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名为“震撼”的情绪。


    原来……还可以这样？


    这已经不是算计了。


    这是堂堂正正地把规矩摆在对方面前，让他自己跳进来。


    她对着太阳星的方向，无声地躬了躬身。


    心中对父神的敬仰，已经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姐姐？你怎么了呀？”太依扯了扯她的衣角。


    “没事。”


    帝珺脸上的震撼散去，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沉静与睿智。


    她牵起妹妹的手，走到了那堆“快递”面前。


    鸿钧的心，随着她们的脚步，一下一下地提了起来。


    他已经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


    太依对那破碎的太极图和乾坤图毫无兴趣，在她看来，那就是两块打了补丁的破布。


    帝珺却停在了诛仙四剑和阵图之前。


    这套杀伐至宝，虽然因为罗睺的自爆而灵光黯淡，但那股凶戾之气，依旧让整个西方废土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鸿钧的眼皮跳了一下。


    诛仙剑阵，非四圣不可破，这是他未来用来镇压玄门气运的底牌之一。


    “此剑阵，杀伐无双，好是好，就是戾气太重，有伤天和。”


    帝珺摇了摇头，说出的话却让鸿蒙心头一松。


    不要这个？


    还好，还好。


    接着，帝珺又走到了先天至宝太极图的残片面前。


    她伸出小手，轻轻抚过图上那巨大的裂痕。


    “阴阳轮转，造化无穷。可惜，破损得太严重了，想要修复，不知要耗费多少岁月和天材地宝。”


    她又是一声叹息，走开了。


    鸿钧刚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她的意思，是嫌弃这是个残次品？


    最后，帝珺站在了盘古幡的面前。


    此幡乃盘古斧斧刃所化，主攻伐，有撕裂混沌之威，是鸿钧手中最强的单体攻击法宝，也是他未来的证道之宝之一。


    他能赢得这么利索，盘古幡居功至伟。


    帝珺久久地看着盘古幡，没有说话。


    鸿..钧的心，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完了。


    这丫头看上盘古幡了。


    这件要是没了，他的实力至少要跌落三成，未来合道也会多出无数变数。


    就在鸿钧准备开口，看看能不能用其他东西换一下的时候。


    帝珺忽然转过身，对着他再次行了一礼。


    “道祖。”


    “这些灵宝，都太过贵重，且与道祖您的道途息息相关。”


    “父神让我们来，只是为了结因果，不是来夺人所爱的。”


    “若是我们取了盘古幡或是诛仙剑阵，坏了道祖您的道途，这因果非但不能了结，反而会欠下更多。这非父神本意。”


    她的话，说得恳切又真诚。


    “所以……”


    帝珺顿了顿，小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


    “这些至宝，我们不能要。”


    此话一出。


    鸿钧，彻底懵了。


    西方废土的风，都好似停滞了。


    什么情况？


    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你们大老远从太阳星跑过来，横跨半个洪荒，就是为了跟我说一句“你的东西太贵重了，我们不要”？


    万界聊天群，在寂静了三秒之后，轰然爆炸。


    平平无奇普通人：“卧槽卧槽卧槽！什么操作？高端局！这就是传说中的高端局吗？”


    小僧法海：“阿弥陀佛！贫僧……贫僧悟了！原来因果还能如此运转！不取，方为大取！不争，乃是全争！”


    张三丰：“以退为进，釜底抽薪……贫道活了一百多年，自认见过些世面，今日方知，什么是真正的阳谋大道！”


    鸿钧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我为你着想”的小姑娘，脑子里一片混沌。


    他算计天，算计地，算计道友，算计罗睺。


    他一生都在算计。


    可他从未见过如此不讲道理，却又让你挑不出半点毛病的“道理”。


    人家不要了。


    你怎么办？


    你硬塞给她？


    那成什么了？你求着人家拿你的宝贝？


    你不给？


    那更不行，因果未了，你心里永远有个疙瘩，你还合个屁的道。


    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一个由对方亲手为他打造的，名为“人情世故”的无解牢笼。


    “这……”


    鸿钧活了无尽岁月，第一次感觉自己词穷了。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帝珺看着他的反应，心中对父神的敬佩又上了一个台阶。


    她上前一步，声音愈发真诚。


    “道祖，您不必为难。”


    “父神曾说，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


    “今日我们姐妹二人空手而归，全当是替父神，与道祖您结个善缘。”


    “只盼日后，道祖合道功成，还能记得太阳星今日之情便好。”


    话音落下。


    鸿钧如遭雷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