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女童惊惧地偏过头，咬紧嘴唇不敢出声，泪水从茜红色的眼眸中不断滚落。


    许久，禁锢她的器械终于松开。她顺从地翻下实验台，跪向男人，小手攥紧衣角，颤声开口：“你流血了……”


    “不用你管。”男人弯腰剧烈喘息，话音冰冷。稍微平静后，他直起身清理器械和玻璃碎片，肃声下令：“现在，五公里体能训练，回来继续试药，晚上熟悉器械知识，明天重力室训练力量和攀壁。”


    “我知道了…你的伤……”


    “听不懂吗？！现在、立刻、马上！去跑步！“


    夕阳沉落，寒月高悬，皎洁月光倾洒文序坛上，却照不进这层层封锁的地下秘密空间。


    “哈…哈…”瘦小的身影颤抖着走完最后一圈，终于体力不支瘫倒在地，恍惚间，她好似看见一位白发女子，那双赤瞳怜惜而温柔，她轻声呼唤：“你生来就不平凡，小熙，站起来。”


    站起来？殆梓熙不懂什么叫不平凡，却记得必须站起来，她强撑起身，脑中回响起父亲冷酷的告诫：“剧烈运动后不能立刻躺下，不能喝冰水，必须站起来！”


    从记事起，她就没见过母亲，只能依靠父亲房间中的相册和零星的碎片般记忆拼凑她的模样，亦从未听过她的温柔话音。


    在父亲严酷的要求下，殆梓熙经历了无数体能与智力的魔鬼训练。


    直到四岁半那年，他的一句话，扭转了她日渐麻木的思想：“让你不舒服的人，都该暗中杀死！”


    “不舒服的人……杀死？”茜红眼眸微微颤动，一个大胆的念头悄然萌生，自那以后，她牢记他教导的一切，暗自谋划。


    文序坛压抑的生活，持续到她五岁半那一年。


    “你毁了我的一切！！！”电光火舌迸溅，地下实验场突然爆炸，火焰瞬间吞噬了男人的怒吼。


    心跳如擂鼓的殆梓熙在回廊中飞奔，她早已摸清了父亲严禁她踏足的上层区域，只差最后这一段长廊！就能逃离地下训练场！


    窃喜之际，一颗灼热的子弹擦过她耳侧飞扬的发丝！


    “我要杀了你！！”男人全身裹挟火焰，持枪追来，宛如从地狱爬出的恶魔。


    殆梓熙惊恐的瞳中映出来势汹汹的身影，她不敢怠慢，凭着平日的训练经历闪避子弹，疾奔中启动早已布下的机关，尽管心中恐惧至极。


    “呃！我可是你父亲！”无视身后的怒吼，她全力加速疾跑，七分钟后，终于看见天穹透明玻璃外的寒月。


    她脸色刚松，左臂就被子弹射穿！


    “呃！”


    “你能逃到哪去？！”那个男人已追到身后！


    殆梓熙被火球笼罩的男人扑倒在地，她忍痛翻身滚入水池压灭火焰，未待反应，对方已持匕首扑入水中，身上火苗熄尽。


    凭借娇小身形，她迅速起身，双手握刃与他缠斗，但一个孩童怎敌成年男性？


    “咳啊！”一记重踢将她踹飞，嘴角溢血，眼看血肉模糊的男人就要将匕首刺入她的胸膛，她呼吸一窒，凭本能蹬腿翻身，抓住身旁双刃狠狠贯穿他的后颈！


    “记住，脊椎是一大弱点。”正是他所教导的！


    “呃！”男人瞳孔骤缩，地下的火舌窜上地面，他凭借最后意识欲将女孩甩出，却蓦然僵住，所有动作定格在这一刻。


    “哈…哈…”殆梓熙狠狠摔倒在地，却反射性地爬起，头也不回地冲向距离最近玻璃窗，纵身破窗而出！身后，化学药品引爆更剧烈的爆炸！


    飞溅的碎片划破瘫倒在地的女孩肌肤，她毫不停留，强撑起身向外奔去，面上血污纵横，分不清是否混杂了眼泪，一路滴落。


    他名叫九千尘。


    他是她的父亲。


    ————


    抵海原大森林，能量远逊于其他地域。


    殆梓熙一行人穿行于幽暗林间，初冬寒叶飘零，风过密林，沙沙如细雨。


    她跟在蚀离身后，神色有些恍惚，又梦到他了……


    走在前方的洛萤忽然停步，仰望着高天开口：“按西洲南壤二神所述，那座凭空出现的浮岛应当就在前方上空。”


    “也正是裂魂咒所在之地。”蚀离接话。


    “未感知到异常，先从反界还是镜界探查？”殆梓熙凝神沉息，淡红辉光自地面浮显。


    蚀离抬手凝集光球，金光散射，指向地下：“就从镜……”


    “威尔纪柒！”洛萤的惊呼打断了他，只见忆柒手臂覆甲，化刃斩向身前殆梓熙的腰腹！血肉横飞，紫瞳幽暗：“敢动我的人，好大的胆子！”


    血泊中的少女瞪大双眼抽搐两下，断成两截，竟化作纯白羽毛。


    蚀离与洛萤瞬间镇定：“这是……”


    “地下，镜世界。”忆柒冷声刚落，天穹骤然乌云旋涌，狂风呼啸雷光乍现，映照他阴沉的面容，“小小凤凰，也敢在我眼下抢人，不知死活。”他踏步向前，天雷漩涡中坠下一柄巨硕雷刃！


    与此同时，真正的殆梓熙立于云层之上，震惊地望着眼前白衣胜雪的男人：这张脸，单论样貌与娉都买下假时空之门的买主完全相同，却更似她幼时梦中之人，因为他生得白发蓝瞳。


    纯白长发流泻及踝，精灵耳俏立，耳后两羽绒羽轻附。俊美如天使的容颜上，蓝眸似澄澈宝石，神情冷柔，眉宇间高贵自然流露，锁骨处半掩凤凰图腾，姿态完美优雅。


    往日所见皆为俊朗之人，而他，是令人心惊的美。“泠，欢迎回家，我这就让你记起，往昔的全部。”洁白羽翼舒展，他将食指轻点于殆梓熙额心。


    “！”


    霎时间，云层被巨型刀刃撕裂！男人微蹙眉头，横抱起昏迷的殆梓熙飞身闪避。“竟然这么快。”他单臂揽住少女，右掌轰出纯白光柱，与雷刃猛烈对撞，激荡的飓风顷刻吹散漫天烟云！


    云中裂缝里降下三道人影，男人不悦，旋身化作净白凤影：“胆敢犯我长生境！”百千凤凰幻影顿时笼罩三人，虚实难辨。


    “凤凰？”洛萤愕然扫视四周，一时不知所措。蚀离同样面露惊异，近百万年前，他与众神强占凤凰居所，几乎灭尽本就稀少的凤族，一击之下甚至将厄弩大陆劈为南北两域。


    那一战，神明胜得轻易，而凤族旧地，便是如今的净土幻塔诺。凝视神鸟愤怒的蓝眸中漫起愧疚，蚀离侧首向洛萤传讯心言：“静观其变。”


    “把人交出来。”忆柒冷声踏前一步，凤凰幻影顷刻溃散，只留本尊尚存。


    “神明，是要再次剿灭我族？”对方化回人形冷声回应，洁白羽翼将怀中人紧紧掩护。


    “幻……羽？”殆梓熙一声轻唤打破僵局，她的面庞滑落清泪，神色几变，恍若多个人格在挣扎。“是我，泠。”蓝眸中的笑意一闪而逝。


    忆柒意念微动，瞬间将人夺回怀中：“殆梓熙，醒醒！”


    “……忆？”她只觉脑中混乱，一段完整的前世记忆汹涌灌入。他将面色痛苦的少女交给洛萤，冷眸扫向凤凰：“他的力量已临神阈，护好她。”


    “竟在我之上？”金丝攀上少女额前，蚀离沉声：“他在强灌前世记忆，幸而未伤根本。”


    “你比谁都清楚杀害她的真凶，竟还听信凶手之言，以为取得灵魂就能复活她？”云层翻涌，天穹骤然暗下，一轮紫月悬升，月下男人手持黑棘，周身环绕诡谲咒文，蓝紫神蝶翩跹，忆柒双眸如浩瀚宇宙，语调清冷。


    感知对方远强于己身，幻羽凝能融入云层，护佑下方的净土：“你究竟是谁？”每当他化作白鸽巡世观察泠的转世，这男人总能察觉他的存在。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殆梓熙。”黑棘如箭疾射，接连击碎幻羽布下的九重巨阵！“咳！”未待他拔除贯穿肩头的黑棘，夹带厉风的拳头重重砸落面门！


    “想从根本上解决归寂之尘的危机，就别打她的主意。”黑棘与紫月消散，天光复明。


    发泄完怒意，忆柒冷声瞬回二神身旁，将殆梓熙横抱而起：“谈妥了，关于裂魂咒，他会慢慢交代。”洛萤与蚀离对视一眼，心知他早已知晓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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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流不止的幻羽对这种“商量”无言以对，但事关长生境存亡，眼下也只能依仗这几位来客化解危机。


    “请随我来阳节调养。”他挥袖之间，云层塌陷，一道天梯扶风而下。云开之处，雀鸟轻鸣，笑语莺莺，春色烂漫的巨大浮岛呈现眼前：


    花海无垠，云烟傍身，宛如童话仙境。


    与此同时，殆梓熙的意识仍沉浸在那段千年之前的记忆中————


    云若烟波迷幻，一遍遍轻抚原野，星花点点，沐浴暖阳，在这片宁谧中，浑身是血的男人格外刺目。


    一只白鸽低飞掠过，折返化形：精灵耳俏丽，两股月白色长发辫绕脑后，似双苞初绽的花芯，余下青丝如瀑垂落。柳眉纤长，纯白睫毛下，蔚蓝眼眸澄澈如星，肌肤白皙透粉：“咦？你怎伤么这样重？”


    男人毫无反应，早已昏迷。


    “救人要紧。”她奋力扛起血染的身影，返回阳节的小木屋。


    午后斜阳洒入窗棂，床榻上的男人指尖微动，眉间紧蹙又舒展，“呃……这里是……”净白睫毛之下，蓝眸流转扫视四周，


    “居所？”看来他大难不死，为好心人所救，闭目欲起时，一阵话音由远及近传来。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我叫泠，你伤得很重，多休养几日再走吧。”四目相对，他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温雅应答：“多谢。我叫幻羽，多有叨扰。”


    这便是他们的初遇。此后，泠常与幻羽交谈，虽然他生性冷淡、言辞疏少，在她的温柔关怀下，也尽力回应。


    半月后，幻羽伤愈，最后一次换药时，泠好奇地望着他：“你是什么飞鸟？总觉得你有些不一样。”


    “我……”他缠绕绷带的手微微一滞，不知该如何作答。


    自凤凰一族被驱至长生境，已历数近百万年。作为守护此境的最后一位神凤，他与先辈一样隐姓埋名，不与境内雀族往来。直至前些时日于归寂之地重伤后坠落阳节，才第一次真正遇见长生境的居民：泠。


    看出他的迟疑，泠轻笑转话题：“算啦，说起来，带你回来时好多姑娘对你一见钟情，这些天情书都收了一大筐呢！”说着，她从隔壁房间搬来满满一筐书信。


    望望漫出筐沿的信笺，又看看笑吟吟的泠，幻羽眸光微沉，淡然启唇：“不需要，我走了。”


    “那么……你还会回来吗？至少告诉我你的居所在何处？”她倚靠门框，眉眼弯弯，笑意温柔。


    长生境有五座云中岛屿：繁春阳节、雨夏长赢、暮秋素律、寒冬岁馀，以及归寂之尘。众雀族皆栖于前四岛，而归寂之尘是禁地，危险重重。


    居所？幻羽默然片刻。


    “长生境，就是我的居所，这些天……感谢。”留此一语，他披上衣袍消失无踪。


    “这就走了？”泠眨眨眼，对着一筐情书无奈轻笑，看来，她要应付的麻烦还多着呢。


    再次相遇是在多雨的长赢，情境与上一次惊人相似。


    一柄油纸伞遮住坠落的雨点，泠不顾积水打湿衣裙，俯身为浸在血水中的男人挡雨：“幻羽，你又伤得这么重？”


    此后，无论是暮光迷幻的素律，还是雪光烟朦的岁馀，她总不经意撞见满身是伤的他。


    某日，泠为他处理完一道狰狞伤口后，抬眸直视那双宝石般的眼睛，语气不复往日温柔：“你伤得太重了，长生境居民温煦和睦，不可能有这等争执，幻羽，你究竟是什么身份，这伤，又是怎么来的？？”


    “我……”近一年的相处，他心中生出异样情愫，见她神色肃然，他沉思片刻，郑重开口：“你可知，长生境不过是大世界中的一方小世界、一域空间？”


    “小世界？我曾有此猜想，但……我难以证实。”


    幻羽继续道：“我的职责是清除闯入者，并引渡、调和归寂之尘的灵魂，令其重归世界，步入轮回。”


    “原来如此，难怪我们不可踏入归寂之尘。”她若有所思地轻抚下颌，忽而惊望向他：“你……就是守护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