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那两只灰褐色的蝶蛾带着他们穿梭复杂的空间缝隙中，朱半规目光惊奇不定地追随着飞舞的小东西。


    这两个虫子他有些印象，宋策几百年前就喜欢养这些东西，地上蠕动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但唯有这两只大扑棱蛾子他常年带在身边。


    他从来没见过这两只虫子有什么效用，还以为宋策只是觉得好玩，带在身边的普通玩意儿。


    “丧钟引路蛾。”众人不急不慢跟在这两只蛾子后面，同为养蛊人的屠期绝认得这虫子，喜欢在乱葬岗坟地等地带出没，在蛊师眼里这种孱弱的虫子根本就没有什么培养的价值，却有个听起来唬人的名字。


    他不懂宋策为什么养这种废物，他怀疑这东西没什么用，但是鉴于屠沉渊似乎很信任这狗东西，他忍了。


    朱半规耸耸鼻子，觉得没什么别的感受，他又不养蛊虫，只知道那些阴暗诡异的蛊师大多心情古怪，听这名字就觉得算符合对蛊师的印象。


    “不要碰到石壁上的细粉，可能有毒。”宋策拉着喻归泽无意中蹭到岩的袖口。


    “好。”说着喻归泽再次为宋策再镀上一层灵力保护。


    这两只丧钟蛾是用喻归泽的血和宋策自己的心血浇灌养育的，只要丧钟蛾吸食了喻归泽的血液，它们便能察觉到空间域中散流的灵脉气息。


    丧钟蛾对尸魂十分敏感，在这偌大错杂的迷宫般的困境中，这是比较保险的办法了。


    屠沉渊看着宋策与喻归泽交叠的袖口，两人行为举止从旁人角度看去分外亲昵，如果是陌生人或许会觉得这俩人多半是关系要好的挚友，但他熟知这两人的性子。


    很久之前这两人就纠缠不清，藕断丝连，他还以为宋策早就和喻归泽断了，没想到这才几次接触……


    当年在化羽境地时，他就见识过这两人争锋相对的样子，喻归泽这种嫉恶如仇，冷心冷清的模样怎么会容得下宋策这种人。


    三百年前魔族联合赤霄门做局，想在化羽境中夺得风鸟骨血，宋策给赤霄门少君下蛊，直接杀死上官无思，利用少君令进入化羽遗迹，就连当时赤霄门的盟友都没有察觉到异常，那时他也在场，风险代价极大，但是事后宋策却能带着喻归泽顺利脱身。


    宋策行事手段诡谲，做事果断阴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君者应比较忌惮宋策这类人，但屠沉渊莫名很喜欢他的作风，宋策眼底那种冷淡笑意里藏着的漠然，像无色无味的毒药。


    屠沉渊自小被当做魔界储君培养，肆无忌惮为非作歹的魔他见识过很多，但这种漠视规则，漠视既定目标的淡然他很少见。


    似乎生与死对他来说并不重要，永远不知他下一步会做什么，不知他下次还会出现在何处。


    当初，他还以为宋策就此灰飞烟灭，没想到之后还能在魔域重逢，他想招揽宋策，但这人对权势地位并不感兴趣，以修炼灵宝相邀，宋策也尽数拒绝。


    这次仙魔混沌，三界风波不断，这原本与他无关，他不懂宋策为何要参与进来。


    想到此处，屠沉渊莫名看着宋策身侧那抹雪白身影，眉头微蹙，眼眸中映衬着的幽蓝色火光显得愈发深。


    天灵族与魔族的恩怨外界所知甚少，喻归泽在这百年间逐一清算了当年灭族的真凶，如今留在世上的那些人对入境的莲武道尊来说，就是些杂碎，如果天恒阁依照血仇连坐算账，屠沉渊根本没办法从屠天兆和赤霄门残党的勾结中摘出来。


    屠沉渊很清楚，这次屠天兆恶意释放绝境林中的怨煞，引起魔族百年来的噩耗，这背后将牵连更多的势力。


    ……


    “宿主，定位显示我们在雷泽山脉附近，但是根本找不到具体位置。”系统比宋策还要着急，他已经定位了很多次，但是每次等宿主到了定位点之后，那个红色光标就换了新的位置。


    系统怕的要死，他担心宿主又要骂他没用，但是他过于担忧了，宋策根本就没工夫批评他。


    时允景因为宗门内突然接到的任务，没有参与仙盟大比，也不知道化羽境发生的事，在得知两人是风鸣宗的弟子时，他正想借此机会结识风鸣宗的道友，况且……


    时允景隐晦地看了眼始终一言不发坐在一边的冷清青年。


    宋策低头附身仔细地为喻归泽调整鬓边绸带，两人交颈低语的样子旁人真的无法插足。


    “叶师兄？”宋策靠近喻归泽的脸侧，喻归泽身上的气息随着他的靠近似乎变得冰寒冷厉起来，宋策继续调侃，“我们结契，你师弟知道吗？”


    喻归泽垂着头微不可察地躲开身边人压迫的气息，指节按在宋策摸在自己衣襟上的手，指腹不熟练地摸索着，他无视了宋策的调笑：“他师兄是叶泽，我是喻归泽。”


    喻归泽喉咙涩然，眉间无意识地皱起，喉结上下滚动着，反驳道：“我与天衍宗早已毫无瓜葛，与他也并无干系。”


    他触摸到宋策冰冷的手腕，指尖猛地颤动，脸上毫无异色缓声道：“我已经是你的道侣，从前过往我不计较。”


    喻归泽脖颈微转，靠近再熟悉不过的温度，宋策身上带着符文灵纸的木质香，他凭着意识凑到宋策的唇边，唇瓣微张难免触碰，只有两人可见的心口赤线艳地似血。


    “宋哥，你想修复灵丹我便陪你。”


    宋策抚摸喻归泽的手一顿，呼吸都停了一瞬，片刻后心间冷笑不断，前些日子还抗拒厌恶，这才见到自己师弟，就又示弱妥协上了，喻归泽这是把他当傻子还是觉得他是疯子。


    这是生怕他对他师弟出手。


    “好啊，郎君往后都听我的。”说着宋策伸手为他整理肩后的长发，嘴角笑意蔓延至眼底，看上去心情分外愉悦。


    转角出现的时允景看到两人相处，感念宋道友真的很珍视他的道侣喻公子。


    喻公子双目不便，宋道友便时刻陪伴左右，细声抚慰，两人相处作态尽显恩爱缠绵，与他见到的许多，只是为了修炼暂时结伴的道侣完全不同，这般相处模式倒像是凡间恩爱作伴的夫“妻”。


    时允景轻叹，只是这位喻公子在他眼里，真的与那位他十分敬重敬爱的师兄很相像，每次两人在他面前旁若无人般显露出来的亲近，总让他有种自家师兄找了道侣的错觉。


    实在愧对自己已故的叶师兄。


    时允景身边的师弟原一诺见此情形忽然冷哼一声，他有些有些愤愤不平。


    之前他们几人在荒山破庙中遇见魔族突袭，当时情况凶险紧急，他师兄应接不暇，是这位喻公子出手为他挡下魔气，原一诺这时已经分外敬重这位目盲的修士，但他就是感觉他身边的宋策不像个好人。


    听闻这两人同为接到宗门任务，前来支援处理附近魔族出没的事，因此结伴出行，之后四人找了一处驿站休息，准备在目的地与仙盟指派的其余仙士会合。


    “宋道友，喻道友，实不相瞒，早在一月之前我就再也未收到其他仙士的消息，魔气痕迹也像是消失了一般。”


    之前在破庙里是喻归泽先察觉到隐秘的魔气，他们才能提前防备，但是魔族狡猾，除了之前在破庙里抓住一点魔息，之后的数十天赶路除妖都再未遇见一处。


    “以我们的脚程，不出半日，我们就能到最初接到魔族出没消息的城镇，之后便更需谨慎。”时允景不得不将已知的消息告诉宋策两人。


    之前时允景与仙盟联系，已经有支援的仙士提前抵达城池，但进城之后便没有再传出城内任何的消息，他收到的最后一封信说城池已经变作一座死城。


    但是消息似乎有误……


    时允景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场景，城内商贩吆喝声嘈杂不绝，街道人来人往，烟火气息浓重，根本看不出有什么怪异的地方，他看向宋策。


    觉得有些羞赧，难道信件有误？


    “别懈怠想当然，之前你说仙盟派人处理，但是之后再也没有接收到回信”，喻归泽面色凝重，眼睛藏在缎面之下难掩肃然，“这城有古怪，绝不止表面祥和。”


    时允景一震，心下一紧，他看着前方喻归泽清冷卓绝的背影，忽然想上前再仔细看一眼，刚才那的嘱咐产生的错觉，让他以为师兄真的回来了。


    忽然另一只手横档在眼前，时允景瞬间清醒过来，宋策回眸一笑，头微歪目光温柔：“先进城再说吧，时道友。”


    时允景身边的原一诺见到宋策露出这般姿态，神色复杂，他看自家师兄丢了魂的模样，有些难言。


    喻归泽也就罢了，他总觉得这个叫宋策的人很奇怪，浑身上下流露出来的那种诡异迫然的气质让他发憷。


    第一眼见他，他就察觉到这人脸上奇怪的伤痕，虽说已经淡了，但是痕迹依然显眼，仔细看能看出这人端正的五官，但他脸上分布的伤痕只让人觉得原本明朗的五官像破碎的布匹四分五裂，透露着恐怖。


    而且原一诺发现宋策一只手上只有四指，这么怪异的模样是如何与喻归泽这种清风朗月的人结为道侣的，他很不解，他眼神隐晦又谨慎，想提醒自家师兄要小心些。


    但他师兄根本就不搭理他，他有些愤然地想，他师兄不会和喻归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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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样也瞎了吧！


    夜幕将至，晚风吹拂着廊下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喻归泽闻声转过脸，他伸手去探却碰到柔软的棉质触感，是宋策养在身边的灰蛾。


    在鬼城时他曾问过这人，灰蛾需要什么喂食，如今知道了那两只性情乖顺温和的蛊虫，需鲜血喂养。


    时允景外出探查，追踪可疑人员，他将原一诺留下来单独行动，说是可能找到仙盟派来的帮手，或者看是否能联系到快要到来的其他仙士。


    耳边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喻归泽倚栏而坐，黄昏的霞光为他披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温柔地光线透过他眼上的布料勾画出他苍白脸颊，风吹起他的长发温柔又圣洁，若不是宋策胸口还有这人踹出的淤青，他也要产生这人是否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美人的错觉。


    “他们最近很不安分。”宋策感觉到蝶蛾的躁动，丧钟引路蛾对死魂、死尸很敏锐。


    喻归泽茫然地伸出手摸着虚空，他像是一个初学者一般，带着探究和认真，又像是在摸虚空的风，听不见外界的声音感受不到旁人的打扰。


    宋策无言冷笑，他们之间到底是这样了，说不上什么有用的话，仿佛又回到了刚出鬼城那会儿。


    他伸手抓住摇晃的风铃递到这人手心，碰到冰凉的触感，两人皆是怔住，下一秒喻归泽若无其事地仔细摸着铃铛的花纹，像是在对待什么珍宝一样不放手。


    他仰着头，薄唇轻抿，薄断之下的眉头微蹙呼吸清浅，袖口从他胳膊滑落，露出冷白的肌肤，他身体前倾半身几乎在外，宋策上前揽住他的腰身，冷调的清香再次沾染上身，环抱并不紧，宋策堪堪能触摸到他劲瘦的腰身。


    比起喻归泽的臀部的饱满和肩胸的宽阔，腰封之下的手感显得奸细的多，宋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养的太差了。


    “他好瘦……”


    系统听到宋策的叹息，真的想骂人，当初喻归泽如果没有落到宋策手中，可能会变成哪个变态的娈|宠，可现在他怎么感觉任务对象在宿主这里和脔/宠没什么区别，还被气瞎了眼。


    “宿主，其实有些事情你和他说清楚，他或许没那么生气。”


    和宿主相处久了，有时候确实不理解宿主的所作所为，但是事后慢慢复盘，他也不好评价对错。


    虽然知道任务已经偏离到九霄云外，但是目前主系统还没有判定失败，他作为一个小白系统还是很佩服宿主的。


    宋策在杀上官无思时，任务对象处于昏迷状态，醒来后两人丝毫不解释不交流，喻归泽就料定是宿主利用蛊虫虐杀上官无思，但上官无思和魔族勾结，意图掠夺灵族之身，喻归泽却不知道。


    “宿主，人类长了一张嘴，除了吃饭其实还可以说话……”系统说话声音几乎如蚊蝇大小。


    宋策幻化灵力解开屋檐上摇晃的风铃递给喻归泽，顺势解开他发后的缎带，吻过他的眼帘，看见他眼尾鸦羽般的睫毛因为他的触碰细微颤抖着，宋策轻笑道：“自见到他之后，你就很紧张，就连对我的厌恶都轻了些。”


    喻归泽身上有种香气，这气味很奇特，似乎能随季节、随天气发生细微的变化，又或者说，是随着其主人的心绪变化，宋策对此很感兴趣，曾经想过或许可以提取出喻归泽身上特有的味道制香。


    宋策捏住他脸颊凑近，仔细观察他脸上每一个表情。


    “你在担心什么？他炼至元婴期，我一个金丹期后期能把他如何？”喻归泽在担心暴露身份又或是担心他会对时允景下手。


    喻归泽意识到宋策正对着自己，他有些不适地想撇开脸，宋策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胸腔靠近喻归泽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薄温，轻微的叹息声像路过的晚风：“喻归泽，我倒是宁愿你发疯，别像个木偶人一样。”


    喻归泽捏着手心的风铃：“宋策，你告诉我这是何处？”


    他等不来宋策的回复，只有凉风拂过肩胛的冷。


    手心的风铃，是质地特殊的玉，拿在手里像是摸着冰，若是他还看得见，这只风铃肯定是泼墨晕染的颜色，幼时他曾随姑姑出山，那时的他天真又兴奋，举着山外古镇上特有的风铃央求着姑姑。


    “姑姑，买这个我要带回去给阿母，她绝对会喜欢！”


    特殊又清脆的铃声从模糊的远方传来，他还记得姑姑带着嬉笑的调侃：“你阿母什么没见过，她稀罕这小玩意儿？”


    喻归泽喉咙僵硬又干涩，语气里透着冷和漠然：“你要带我回雷泽山，是不是？”


    它藏在记忆力的故乡，他想要遗忘的旧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