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疯子

作品:《窃玉成欢

    入内阁之前,滕令欢跟着翰林院典籍整理过书库,所以才会在裴珩面前揽下这个事。


    到了书库才明白裴珩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上心了。书库被大火焚烧过,后来学生为了救火,又往书库里泼水,被火烧断的书架东倒西歪,如今的翰林院满地狼藉。


    那个放火的燕七,如果裴珩没有杀他,如今官府的通缉令已经满天飞了。


    滕令欢正安静地整理一堆被水浸湿、粘连在一起的书卷。翰林院为了加快修整进度,派了不少学生来一起整理,其中有几个年轻学生聚在不远处,一边慢悠悠地整理干燥的书册,一边对着滕令欢指指点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听见。


    “唉,这都什么事儿啊?本来书库烧了就够倒霉了,还得收拾这烂摊子。要不是因为她……”


    一边说着,一边瞟了一眼蹲在角落默默整理的女子,嘴里接着说道:“惹出那档子私奔的事儿,引来个疯子烧书库,咱们至于这么累吗?”


    “就是,一个闺阁小姐,娇生惯养的,能帮上什么忙?不添乱就不错了。还修整书库呢,我看就是装样子。”


    “嘘,小声点,人家可是首辅大人的妹妹……”


    几个学生议论的话都被她听在耳朵里,她也没有发作,毕竟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这件事追根溯源也是因为裴璎犯了错,而她如今在裴璎这具身体里,自然要接受这样的审判。


    滕令欢只得不予理会,低头专注地看着手中那坨湿透粘连、几乎成了“纸砖”的卷宗,眉头微蹙,但眼神清明冷静。这是她前世再熟悉不过的场景——处理水浸古籍。


    上一任翰林院典籍教过她。


    滕令欢仔细观察“纸砖”,手指轻轻在边缘试探湿度、粘连程度。她起身,走到置物架前,动作流畅地挑选了几样东西:干净的棉布、用来吸水的宣纸、特制的稀薄浆糊、几块平滑的压石。她的动作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熟练。


    方才那些说话的学生拿着一本同样有些受潮、书页粘连的书过来,想用蛮力撕开,发出“嘶啦”一声轻响,立刻心疼地叫起来:“哎呀!又破了!”


    滕令欢头也没抬,清冷平静的声音响起:“《文苑英华》残卷?受潮粘连的书页,强撕只会损毁墨迹。先用棉布覆上,阴干半刻,待其韧性稍复,再用薄竹签从页脚无字处轻轻试探剥离。”她一边说,手上动作丝毫未停,那坨“纸砖”的边缘已经被她成功分离出几页,完好无损。


    那学生愣住了,见他方才口中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小姐,不仅准确说出了书名,还给出了清晰可行的操作步骤。


    学生看着自己手里被撕破的书页,闭了嘴,没再说话。


    这些学生都年岁不大,而且不少都是世家贵族出身,家中被宠爱得不行,说起话来欠思考,这也没什么。滕令欢记得自己在学堂念书时候,和他们这些人差不多,无形中还得罪了不少人。


    但众多同窗中,还真有一人能说起话来滴水不漏,那人便是裴如琢。


    滕令欢记得裴珩应当是那时一众学生中最小的,也是最晚入学堂的,但他好像比当时的任何学生都要成熟。


    *


    京城的冬天黑得早,没多一会儿便点起了烛火,翰林院的不少学生都走了,只剩滕令欢一人还在接着修整。


    书库的一角,滕令欢看到了一册熟悉的卷宗,那卷宗看着年份并不久,像是最近才修订成册的,因为放在阴暗处,所以只被大火烧坏了书脊。


    那是她在内阁为官那几年写的笔录,上面记载了她自入内阁以来的所有经手的政事。滕令欢将手放到那卷宗上,摩挲着那有些潮湿的封面。


    内阁官员的笔录都是由自己保管的,上面要写清楚何时何人参与了什么政事,由司礼监掌印审核。官员离世后,笔录上缴至翰林院书库。


    原来她早就死了。


    翻开笔录,上面都是自己的笔迹,可惜她只活到二十四岁,从十八岁入内阁,不过做了区区六年的官,这本笔录写了一半都没有。


    她翻到最后一页,盯着最后一行字,神情逐渐凝重。


    她记得自己参与的最后一个政事应当是冀州瘟疫才对,那次议政还和裴如琢在内阁大打出手,最后弄得不欢而散,回家后她就大病了一场,被老师劝在家好生休养,而后再没来过内阁。


    政事更是没有再参与过,但是这笔录上的最后一条写着:


    前察己卯科场弊案,失察妄断,累及江南宋氏阖门蒙尘。今重勘卷牍,始知宋公实遭构陷,其所呈关节信物乃伪作,臣未辨真赝而骤劾之,此臣之昏聩也。臣必乞复宋氏门楣清誉。


    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若违此誓,甘受斧钺。


    这字迹和滕令欢确实有些像,但仔细看,和前面的笔录并不一样。这字与字之间的间距有些大了,应当是执笔人的习惯,而滕令欢可没有这样的习惯。


    滕令欢瞬间警觉了起来,笔录上最后一条记录的是顺宁八年的科考舞弊案,那年科考,会试的时候,滕令欢给老师打下手,发现主考官受贿,有学生私自夹带纸条入考场。


    科考出现徇私舞弊现象,消息一瞬间传遍京城,不少学子纷纷叫喊不公,请求中央彻查此事。


    大理寺、翰林院、内阁联手办案,滕令欢作为发现者,也在其中,最后是大理寺从一个主考官的嘴里撬开了消息,说是江南宋氏给钱贿赂。


    宋氏商户出身,在江南一带做着布匹生意,也算是个家财万贯的主儿,说是一个远房亲戚想参与科考,为了给亲戚卖个人情,这才有了这档子事。


    滕令欢又跟着队伍去了一趟江南,将宋氏缉拿归京,家中财产全部充公,这才匆匆结案。


    回京后,这件事就交给了大理寺定夺,滕令欢这边马不停蹄地跟着老师忙重新开展科考的事,宋氏的事便脱手了。


    如今“宋氏被冤枉”的字迹居然出现在她的笔录上,实属蹊跷。


    难不成宋氏是被冤枉的?


    但这案子主要还是大理寺经手,若真的要为宋氏讨清白,也用不着在她的笔录上加这么一句啊。


    难不成自己的死,和那场徇私舞弊案有关?


    她想得正出神,双眼紧紧地盯着面前的笔录,全然没注意到自己的身后站了一个人。


    “那本笔录不需要修复,从哪拿来的放哪去。”裴珩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语气还是那么冷淡,不带一丝人情味。


    滕令欢微微侧头,两人一蹲一站,裴珩几乎将她面前的光亮都挡住了,显得人更加高大。


    见了裴珩,她暗想,以她现在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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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必然是没有机会参与到政事中了,能接触到的信息太少了,能为自己查清死因的机会渺茫。


    裴如琢可不一样,他如今是内阁首辅。


    但他和她可是宿敌,他怎么会愿意帮她查清死因呢?


    她死了,裴如琢求之不得吧。


    “怎么?兄长看到自己宿敌的笔录,心生烦闷?”


    裴珩没说话,在滕令欢看来,他是默认了。


    但滕令欢不愿意放弃裴珩这双手,内阁首辅,查起案来实在太方便了。


    念及此处,她站起了身,却因为起得太猛,眼前一阵黑,险些跌倒,手扶住了身边的书架才堪堪稳住身形。


    这一次,裴珩只垂眸看着她,并没有半分伸手扶她的意思。


    滕令欢开口:“看来当年兄长胜得也并不光明啊,滕二死得稀里糊涂,从病发到逝世不过三天时间,兄长好手段啊。”


    裴珩听后冷笑一声,向前走了一步,滕令欢本就站在墙角处,被他一逼,更是没了退路。


    “你说是我害的她?”


    滕令欢话里有这个意思,但也只是为了试探一下。她与裴如琢在内阁中不共戴天,但他也不会用那么低劣的手段对付她。


    滕令欢的本意只是激他一下,却没想到裴珩跟疯了一样,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虎口处渐渐用力,似是要将她恰死一般。


    裴如琢疯了吗?对自己亲妹妹都下死手!


    一种窒息感扑面而来,胸中的那团血雾似乎又上来了,她慌乱地要挣脱出裴珩的手,却只见他面目近乎狰狞地说道:“裴璎,说话得三思,府里人惯着你,我可不会。只言片语就给兄长扣罪名,你好大的胆子。”


    “那笔录不对!”滕令欢费尽力气,才从喉间挤出几个字。


    裴珩听后终于松了手,空气涌入她的喉间,胸中血雾散去,双腿没了力气,直直地跌到地上。


    她还以为自己又得死了。


    跌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气,居然有一种劫后重生的侥幸之感。


    “说!”裴珩的声音将她拉回了思绪。


    滕令欢此时没什么力气,但好在那笔录就在她身边,她伸手从旁边一捞,翻开了最后一页,说道:“这一条,字迹一样,但是字与字之间的间隔不一样。”


    方才那双手掐在自己脖间的感觉历历在目,她才说了几句话,便没忍住咳了一下,随后又接着说道:“兄长的字间隔也很大,所以妹妹还以为……”


    声音越说越小,这个时候不能和裴如琢硬碰硬,消息告诉了他便好,滕家和裴家是宿敌,她死了,京中不少人都疑心是裴如琢办的。


    为了给自己洗清嫌疑,他也会去的。


    裴珩拿起滕令欢手中的笔录,凝神看了一会儿,最后收入了自己怀中,垂眸看了她一眼,见女子眼角带泪痕,应当是被吓到了。


    他也没有安慰的意思,依旧冷着脸,说道:“在书库这几日仔细着些,不该看的别看。”


    话音一落便离开了。


    翰林院书库恢复了原有的宁静,一如方才。


    滕令欢坐在角落许久,想不明白裴如琢究竟因为她的哪一句话而突然发怒,她自认为很是了解自己的宿敌,但今日还真是凶险。


    她险些真的死在裴如琢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