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述那一声“醒来”，不似雷霆炸响，却如同一柄无形的巨锤，携带着至高无上的道韵，精准地轰击在每个人的神魂识海！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死寂。


    陈皮阿四单膝跪地，干瘦的胸膛如同一个破风箱般剧烈起伏着。他一手死死撑着地面，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另一只手却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那里曾挂着一个他珍藏多年的发夹。


    幻觉中丫头临死前的惨白面容，仿佛还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灼烧着他早已干涸的泪腺。一股被窥探了内心最深处软弱的暴怒，让他那双浑浊的老眼瞬间变得血红。


    “妈的…什么鬼东西！”他嘶哑地低吼，声音里充满了杀意。活了一辈子，杀人无数，他还是第一次在无声无息间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另一边，黑背老六猛地从地上弹起，手中黑金短刀已经横在胸前，摆出了一个绝对防御的姿态。他的呼吸沉重如牛，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仿佛依旧能看到那些曾经与他并肩作战，却惨死在他面前的兄弟们的亡魂。


    作为一名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军人，他最不怕的就是死，最怕的，就是欠下的债还不了！


    “叮。”


    一声轻响。


    张起灵面无表情地站着，只是他垂下的左手，两根奇长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刚刚，他几乎就要迷失在那片他从未经历过的、温柔的暴风雪中。那种感觉，比面对任何粽子和怪物都更加危险。


    他抬起眼，漆黑的瞳孔里最后的一丝迷茫被彻底斩断，恢复了万年不变的淡漠。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孙述，没有言语，但那眼神分明在说：我欠你一次。


    “阿…阿也……”


    冯宝宝蹲在地上，伸出白嫩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自己的眼角。那里湿漉漉的，有一点咸。


    她歪着脑袋，看向孙述，眼神里充满了孩童般的好奇和不解，“孙娃子，我刚才好像……哭了？”


    对她来说，这是一种比战斗更让她感到新奇的体验。


    孙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深邃的目光穿过重重树影，落在了神树后方最深沉的黑暗之中。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心魔已退，外敌将至。”


    他声音不大，却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刚刚脱离幻境、心神尚不稳定的众人头上。


    “都站起来，准备迎战！”


    外敌？ ！


    陈皮阿四和黑背老六心头一凛，瞬间将所有的情绪都压了下去，杀气自体内升腾而起！


    能在这鬼地方悄无声息地跟在他们身后，并且选择在他们心神最脆弱的时候出现，来者不善！


    沙…沙…沙……


    轻微的、仿佛毒蛇在枯叶上滑行的声音响起。


    借着几件法器散发的微光，十几道黑影，如同鬼魅一般，从青铜神树巨大的阴影中缓缓走出。


    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作战服，身上带着一股子泥土和血腥混合的怪味。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像是一群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


    为首的，是一个约莫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


    他面色惨白，像是常年不见阳光，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眼窝深陷，颧骨高耸，眼神阴鸷得如同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死死地、带着刻骨铭心的仇恨，锁定在了张起灵的身上！


    “张家的…小哥。你终于，还是来了。”


    中年男人开口，声音沙哑、干涩，仿佛声带被砂纸打磨过一般，刺耳无比。


    “唰！”


    话音未落，张起灵手腕一翻，黑金古刀瞬间出鞘，在黑暗中划过一道森冷的弧线。他一言不发，全身的气势却已经攀升到了顶点，麒麟文身在衣下若隐若现，那双淡漠的眼睛里，终于涌现出了实质性的杀意。


    对付这种敌人，说任何话都是多余的。


    拔刀，斩了便是。


    “呵呵……”看到张起灵的动作，那中年男人非但没有紧张，反而发出了一声病态的狞笑。他的目光从杀气腾腾的张起灵身上移开，如同审视货物一般，扫过一脸凶狠的陈皮阿四，沉默如铁的黑背老六，和一脸呆萌的冯宝宝。


    最后，他的视线停在了孙述身上。


    那一刻，他眼中的疯狂和仇恨瞬间被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忌惮所取代！瞳孔猛地一缩！


    “我们汪家，为了今天这个局，谋划了上百年……本来，一切都该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中年男人死死盯着孙述，一字一顿地说道：“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居然会多出你这么一个最大的变数！一个…怪物！”


    此话一出，陈皮阿四等人心中更是警铃大作。


    汪家！


    果然是这群阴魂不散的狗崽子！


    孙述却只是淡然一笑，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他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平淡地说道：“跟了一路，闻着你们身上的那股子臭味，确实辛苦了。”


    “现在才跳出来，是觉得我们刚刚经历神魂冲击，心力交瘁，正好是你们捡便宜的好时候？”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捡便宜？哈哈哈！”


    中年男人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癫狂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树下显得格外诡异和刺耳。


    “不…不！你错了！”他猛地止住笑声，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扭曲的表情，“我们从来就没想过能在这里战胜你们！尤其，是有你这个连''根源''都能撼动的怪物在！”


    什么？ ！


    陈皮阿四愣住了。


    黑背老六握着刀的手也不禁紧了紧。


    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帮孙子费尽心机跟到这里，不是为了动手？


    中年男人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他缓缓张开双臂，姿态虔诚而狂热，仿佛在拥抱某个看不见的神明。


    “我们不是来杀你们的。”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歇斯底里的兴奋！


    “我们是来…完成我们汪家最后的，也是最伟大的使命！”


    “用我们的血肉！用我们的灵魂！恭迎沉睡在神树之下的那位''大人''——彻底苏醒！！”


    “不好！”


    孙述的脸色终于第一次变了！他瞬间明白了这群疯子想要干什么！


    然而，一切都太快了！


    就在中年男人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


    那是一把造型极为古怪的青铜匕首，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如同活物般蠕动的血色符文，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邪恶气息！


    同一时间！


    “唰！唰！唰！”


    他身后的所有汪家人，全都面带狂热的微笑，掏出了同样的匕首！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仿佛已经演练了千百遍！


    “以我汪家之血，奉此方神明！”


    “以我汪家之魂，唤万古之王！”


    古老、邪异、充满了最深沉怨毒的咒文，从十几张嘴里同时响起，汇成了一股诡异的声浪！


    “拦住他们！”孙述厉声喝道，屈指一弹，数道金光符箓如同闪电般射出！


    可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噗嗤——！


    根本不等符箓近身，中年男人已经带头，将那布满邪恶符文的匕首，狠狠地、毫不犹豫地捅进了自己的心脏！


    噗嗤！噗嗤！噗嗤！


    身后所有的汪家人，也在同一时刻，用同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喷涌而出！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十几道血箭在空中划出妖异的弧线，却并未洒落大地，而是像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强力牵引，化作十几条血线，尽数射向了他们面前那棵巨大的青铜神树！


    汪家人的脸上没有丝毫死亡的痛苦，反而一个个都露出了心愿得偿、即将见证神迹的狂喜！


    他们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枯萎，仿佛一身的精、气、神，乃至灵魂，都在这短短的一瞬间，被脚下的大地和眼前的神树，彻底抽干、吞噬！


    “砰…砰…砰…”


    一具具状若枯柴的干尸，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而他们献祭的全部生命精华所化的血液，却像拥有了生命一般，在冰冷的青铜树干上疯狂游走，瞬间点亮了上面一个又一个早已被刻画好的、无比繁复邪恶的血色阵纹！


    嗡————！ ！ ！


    整座青铜神树，连同他们脚下的整片大地，都在此刻剧烈地震颤起来！


    悬挂在无数枝桠间的青铜铃铛，在没有一丝风的情况下，疯狂摇晃，发出了一阵阵能够撕裂人神魂的刺耳魔音！


    一股比之前那精神污染要强烈百倍、千倍，充满了不朽、死寂、暴虐与无尽饥饿的恐怖气息，仿佛一头沉睡了万古的绝世凶兽，正从青铜神树之下的无尽深渊中，缓缓睁开它的双眼！


    咔嚓…咔嚓咔嚓……


    大地，裂开了！


    一道道深不见底的黑色裂缝，如同蛛网一般，以神树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疯狂蔓延！


    汪家！


    这个与张家纠缠了千百年的宿敌，在他们生命的最后一刻，选择了最极端、最惨烈、也最疯狂的方式——


    全员献祭！


    以自身血肉灵魂为引，点燃了这座被污染的神树，企图唤醒它下面镇压着的，那个最恐怖、最禁忌的存在！


    这一刻，孙述的脸上，也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看着那冲天而起的血光和怨气，缓缓吐出了三个字。


    “麻烦，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