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夜，浓得化不开。


    没有后世那般灯火通明的璀璨，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在寒风中，洒下斑驳而寂寥的光影，将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


    孙述带着孙山、孙海，不紧不慢地，穿行在空无一人的胡同里。


    孙山和孙海，如同两尊最忠诚的铁塔，一左一右，紧紧地护卫在孙述身后半步的距离。


    他们的脚步声很轻，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但身上那股刚刚蜕变完成，还无法完全收敛的强大气息，却如同黑夜中的篝火，引人注目。


    他们，就像是两头刚刚被放出囚笼的猛虎，对体内那澎湃的力量，充满了新奇与渴望，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个对手，来检验一下自己的利爪与獠牙。


    而孙述，则是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


    他手里，把玩着那本红色的【特别通行】证，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官方的介入，对他来说，是一个意外之喜。


    有了这道“护身符”，他接下来的许多行动，都将变得，名正言顺。


    “小哥，等急了吧？”


    当三人走到胡同口时，孙述对着那道早已等候多时，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黑色身影，笑呵呵地打了声招呼。


    张起灵缓缓地，从阴影中转过身。


    他的目光，先是在孙山和孙海的身上，停留了一瞬，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赞许。


    仅仅一夜之间，这两个原本只是身体素质不错的凡人，竟然就已经彻底稳固了体内的力量，并且，气势沉凝如山，隐隐有了一丝，高手的风范。


    孙述的手段，比他想象的，还要神奇。


    “他们，在等了。”


    张起灵言简意赅地说道，没有丝毫的废话。


    “那就走吧。”


    孙述点了点头，“正好，我也想看看，这传说中的九门提督，到底，是何方神圣。”


    ……


    城西，一个极其偏僻，几乎快要荒废的老城区。


    一家名为“忘归”的老茶馆，还亮着一盏昏黄的，如同豆粒般的灯火。


    茶馆的门，是那种老式的木板门，早就已经破旧不堪，被风一吹，就发出“吱呀吱呀”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孙述四人，还未走近，就已经闻到了一股，极其浓郁的，血腥味。


    那不是新鲜的血腥味。


    而是一种，常年累月，杀人无数之后，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陈腐的，铁锈般的，煞气！


    “有意思。”


    孙述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看来，里面的那两位，也不是什么善茬啊。


    张起灵面无表情，率先推开了茶馆的门。


    “吱呀——”


    一声长长的，刺耳的摩擦声后，茶馆内的景象，映入了众人的眼帘。


    茶馆不大，摆着几张油腻的八仙桌和长条凳。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劣质茶叶和潮湿木头混合在一起的，古怪味道。


    而在靠窗的一张桌子旁，正坐着两个，风格迥异，却同样，让人无法忽视的，老人。


    一个，身材枯瘦，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衫，后背，却背着一把，比他整个人，还要长上几分的，古怪长刀。


    刀，没有出鞘，却依旧散发着，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冲天煞气！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


    但孙述能清晰地感觉到，在他推门而入的瞬间，这位老人那看似平静的气息之下，隐藏的，是一头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孤狼！


    他，应该就是九门中，以一手“无声刀”，闻名江湖的——


    黑背老六！


    而另一个，则与他的沉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是一个穿着一身考究的灰色绸衫，手里，还盘着两颗油光发亮的铁胆，神情倨傲，眼神阴鸷的老者。


    他看起来，比黑背老六要年轻一些，但身上那股子戾气，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尤其是他那双如同鹰隼般的眼睛，在看到孙述一行人时，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眼神中，充满了审视，轻蔑，以及，一丝隐藏得极深的……


    贪婪。


    他的十指，又长又干，指甲修剪得如同利爪，泛着一种，不正常的，青黑色。


    这，应该就是九门中，以一手“九爪钩”，杀人无数，出了名心狠手辣的——


    陈皮阿四。


    “哼，张起灵，你可算是来了。”


    陈皮阿四将手中的铁胆，盘得“哗啦啦”作响，率先开口，语气中，充满了不耐烦与一丝丝的，怨气。


    “再不来，我这把老骨头，可就要在这破地方，散架了。”


    他说着，那双阴鸷的眼睛，却越过了张起灵，落在了孙述，以及他身后的孙山、孙海身上。


    当他感觉到，孙山、孙海身上那股，与普通武者截然不同，充满了爆发力的强大气息时，他那鹰隼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


    但随即，这种惊讶，就变成了，更加浓郁的，轻蔑。


    “这就是你找来的帮手？”


    他指了指孙述，那干枯的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白脸，和两个，连气息都收敛不好的，愣头青？”


    “张起灵，你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


    “就凭他们，也想去闯那传说中的凶地？怕不是，连门都摸不着，就得被里面的粽子，给撕成碎片！”


    他的话，说得极其的难听，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挑衅！


    一瞬间！


    孙山和孙海的脸色，同时一变！


    一股狂暴的杀意，从他们身上，轰然爆发！


    他们刚得神恩，正是信心爆棚，傲气冲天的时候，哪里受得了这种当面的羞辱？ ！


    两人几乎是同时，往前踏了一步，那架势，似乎下一秒，就要扑上去，将这个不知死活的老东西，给活活撕了！


    然而，还没等他们有所动作——


    “退下。”


    孙述那平淡的声音，悠悠地，响了起来。


    孙山和孙海身上的杀意，在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便如同被一盆冷水浇灭的火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人没有任何的犹豫，立刻，恭敬地，退回到了孙述的身后，垂手而立，仿佛刚才那两头即将暴走的猛虎，只是幻觉。


    令行禁止！


    如臂使指！


    这一幕，让原本还一脸轻蔑的陈皮阿四，瞳孔，猛地一缩！


    他脸上的嘲讽，也僵住了一瞬。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他自然看得出，这两个年轻人，实力绝对不俗！


    而能让两个如此强悍的高手，仅仅用两个字，就压制住所有的怒火和杀意，做到令行禁止……


    那只能说明，他们面前的这个“小白脸”，绝对，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而就在这时，那个始终闭着眼睛的黑背老六，也缓缓地，睁开了他的双眼。


    那是一双，没有丝毫感情的，死寂的眼睛。


    仿佛，两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他的目光，没有看任何人，只是静静地，落在了自己面前那把，被破布包裹的，长刀之上。


    但孙述却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锋利的气机，已经，锁定了自己。


    有意思。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一个嚣张跋扈，负责试探。


    一个沉默寡言，负责威慑。


    这九门的人，果然，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啊。


    想给我个下马威？


    孙述笑了。


    他没有理会陈皮阿四的挑衅，也没有在意黑背老六的威慑。


    他只是自顾自地，拉开一张长凳，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然后，翘起了二郎腿。


    这个动作，看似随意，却充满了上位者的，从容与……


    蔑视。


    他看都没看那两个老人一眼，只是对着张起灵，懒洋洋地说道：


    “小哥，这就是你找的帮手？”


    他伸出一根手指，先是指了指咋咋呼呼的陈皮阿四，然后，又指了指一言不发的黑背老六。


    “一个，只会耍嘴皮子，叫得比谁都凶，实际上，胆子比谁都小的，老疯狗。”


    “和一个，连话都不敢说，只会装深沉，实际上，心里早就怕得要死的，闷葫芦？”


    “噗——”


    站在他身后的孙山和孙海，一个没忍住，差点当场笑出声来。


    家主这张嘴……


    也太他妈的毒了！


    太他妈的，杀人诛心了！


    而陈皮阿四，在听到“老疯狗”这三个字的时候，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瞬间，就涨成了猪肝色！


    他手里那两颗盘得“哗啦啦”作响的铁胆，也瞬间，停了下来！


    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从他那干瘦的身体里，轰然爆发！


    “小兔崽子！你他妈的，找死！”


    他猛地一拍桌子，整个人就要暴起！


    而另一边，那个始终古井无波的黑背老六，在听到“闷葫芦”这三个字的时候，那双死寂的眸子里，也第一次，闪过了一丝，波澜。


    他那只放在刀柄上的手，青筋，根根暴起！


    一时间，整个破旧的茶馆里，杀机四溢！


    空气，都仿佛要凝固了！


    然而，孙述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甚至还掏了掏耳朵，一脸嫌弃地看着暴怒的陈皮阿四。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他对着张起灵，摊了摊手，一脸的无奈。


    “这就急了？”


    “这点城府都没有，还学人家下地倒斗？怕不是，被人卖了，还得乐呵呵地，帮人家数钱哦。”


    “你——！”


    陈皮阿四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孙述，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纵横江湖几十年，何曾受过这种，指着鼻子骂的羞辱？ ！


    “行了。”


    就在这时，张起灵那沙哑而冰冷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两个字。


    但那声音里，却蕴含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陈皮阿四那满腔的怒火，在听到这两个字后，就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就熄灭了大半。


    他恶狠狠地瞪了孙述一眼，虽然依旧不忿，但终究，还是不甘地，坐了回去。


    他可以不给孙述面子，但他，不敢不给张起灵面子！


    张起灵，在他们这些老九门的眼里，就是神！


    就是，不可违逆的存在！


    见到这一幕，孙述笑了。


    笑得，愈发的玩味。


    他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他看都没再看那两个老家伙一眼，只是对着张起-灵，歪了歪脑袋。


    “小哥，你看。”


    “现在，清净了。”


    “我们可以，谈正事了。”


    他顿了顿，端起桌上那杯，早已不知放了多久，凉透了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然后，用一种，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悠悠地说道：


    “现在，我再问一遍。”


    “你确定，就带他们两个，一起去？”


    “我可是，很贵的。”


    “我怕他们，付不起，这个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