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笺遇上了穿越以后最大的困难。


    她从小就是一个不太会抱怨的小孩,所以在这里要她晚上九点睡觉、早上五点起床她根本不觉得有什么。而且她还有好多人忙前忙后地照顾,吃穿都是最好的,她自然是没什么可抱怨的。


    如今她是真的想抱怨。


    去福建泉州府的路也未免太远了。


    在马车上的第一日她还觉得新奇,看马车驶出城外,吃娘亲和沁儿给她准备的零嘴果子,还试图递给枕溪吃。


    枕溪正在看公文,下意识躲了一下,反应过来是云笺,“我不吃,你吃吧。”


    “都碰到你嘴了。”


    其实没有碰到。


    “哦,好。”


    云笺的意思是让他咬一小口,再配点茶,但是他一张嘴把一颗都叼走了。


    结果就是糕点太噎人,枕溪想咳嗽又不好意思,伸长着脖子试图咽下去,云笺连忙捏着他下巴给他灌了半壶茶。


    枕溪终于顺好了气,藏在袖子里咳嗽了几声,露出来上半张脸憋得通红。


    云笺习惯性地上手轻拍他的背,“想咳就咳,可别憋着。”


    枕溪的脸好像更红了。


    “无妨,”他艰难地道,“是这马车颠的……”


    从这一刻开始,云笺意识到这马车确实颠。在本朝人的眼里,马车怎么有不颠的呢?他俩乘坐的官辇装有减震的伏兔,还走在官道上,或许已经是最不颠的马车了。


    但云笺毕竟是现代人,就算她是化作一缕魂过来的,那灵魂也经不起这样颠,她能撑到第二日晚上才上吐下泻已经是老云笺这副身子在帮她。


    晚上她面色惨白地躺在驿站里,大夫针灸之后留下一副方子,枕溪命人去煎了送过来。


    他看云笺病成这样也顾不得那么多,就搬个墩子在她床边坐着,用绢帕给她擦额头的冷汗。“以前总是受得住奔波的,怎么这次就病倒了?”


    云笺虚弱得手脚懒得动弹,就任他擦汗,“许是天气热起来了。”


    “莫不是上次落水落下病根了未好?”


    “不至于不至于。”


    枕溪坐在边上长长地看她一眼,面上是难得的冰消雪融。“那休息一日?”


    云笺刚想点头答应,突然想起周平来。周平不是佛像失窃案里的死者,那他现在已凭空消失,指不定在寺庙某处受折磨。


    “不行,”她立刻打起精神,“我同你说过的,这案子并非监守自盗、意外坠崖,而且买香囊的是个僧人……”


    “买香囊?你如何得知香囊是僧人买的?”


    云笺卡住了。这是香囊自己告诉她的,不小心说漏了嘴。“哦,我刚才糊涂了,我只是说那寺庙也有可疑之处。”


    枕溪点点头,“本朝崇敬佛法,僧人不必纳税,人人抢着做。前段时间建康的大庙还出了伪造度牒的案子……如今剃度之人也是信不得的。”


    因为想当僧人的人多,度牒也能当钱使,自然有可能滋生腐败。


    云笺瞧他没再追问下去,突然心里一动,开口问,“我和枕溪哥哥小时候关系很好吧。”


    枕溪没有对着突如其来的转折做什么表示,只淡淡地说,“也不算太好,你从未喊过我‘哥哥’。”


    云笺一噎。她穿过来第一次和枕溪见面就喊他“哥哥”。


    “谁说我从未喊过,”云笺说,“我前几日就喊了。”


    “那是你失忆了。”枕溪说,“你也真有意思,什么都忘了,却没忘了查案的一身本领。”


    来自上司的肯定。


    “那你说说我们小时候的事呗。”云笺侧过身躺着,把手臂枕在脑袋下面,“反正我什么也不记得了,你瞎说都行。”


    “你该休息了。”


    “说嘛。”云笺放软了声音,“你一边说,我听着就寝着了。”末了有加一句,“枕溪哥哥。”


    枕溪轻叹一口气,伸手给云笺掖掖被角。这动作太逾矩,但既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妹,枕溪也就不避嫌了。


    “我乃是一落魄郡公家里的,乃是你爷爷的远房亲戚。爹娘病故了,将我托付给了侯爷,跟着你哥哥们一块读书。”


    怪不得他对侯府那样熟悉,来去无踪的,跟侯府养的猫似的。


    “那你出息最大,”云笺指出,“在哥哥们里,你的官最大。”


    “会考书罢了,”枕溪轻笑,“我乃本朝最年轻的状元。”


    “嚯。”云笺捧场,“那可不一般。”


    “不提这个。”枕溪继续说,“我七八岁的时候,夫人生下了你和月箬。那天我在院子里同朱家那崽子争论,家里的把你俩抱来了。”


    云笺粲然一笑。朱家那崽子,说的是朱仙桥。


    “你同仙桥哥哥争论什么?”


    “他总与我见解向左。那日争论什么记不得了,总归就是国论、上贤那些事。”


    “你现在还与他争论吗?”


    枕溪摇摇头。“从那日以后我们俩关系就变好了。家里人把月箬交给他,把你交给我,两个奶娃娃在怀里,我们还争论什么。”


    说到这里他突然扑哧一下笑了,面上露出怀旧的神情。“不对,当天还是有争论的。他说他的奶娃娃好看,我说我的奶娃娃好看,但吵到最后,发现你俩其实一模一样。”


    云笺听得入神,“仙桥哥哥也时常同我们玩在一起吗?”


    “少年时期是的。”枕溪道,“他们家与侯爷交好,有时也来我们的族学上学。说你们两个小娃娃是我们俩带大的也不为过。”


    “还是仙桥带着月箬,你带着我?”


    “是了。”枕溪说,“有时候你们兄妹俩会互换衣着骗我俩,每次你都哭着回来找我。因为仙桥非要你上树替他捉知了。”


    “后来,也是你俩七岁出头的时候,月箬忽然就病逝了。一点儿迹象也无,晕倒了便再也没醒过来。”枕溪的目光黯淡下来,“他还那么小呢,家里给他打了一口好小好小的棺材,他躺在里面还空荡荡的。”


    “月箬去了以后,仙桥对你加倍地好,渐渐地你就跟着他多一些,喜欢扮男装,变成了颇有少年郎君之气的样子。”


    云笺转过身,面对床顶的帷帐。她感到体内一股悲伤涌起来,就好像打开了气泡水的封口,那气泡从底部簌簌地冒出瓶口。


    这应当是原来那个云笺的情感了。她的身体还记得这儿时的悲伤。


    两个人就这样各自沉默了一会儿,云笺开口说,“枕溪,你也回去休息吧。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


    枕溪没有立刻答话,一会儿有衣料摩擦的声音,那个男的招呼也没打自己就出门了。典型陆枕溪行为。


    云笺把刚才擦汗的绢帕盖在脸上。


    原来的云笺总扮男装,或许这样会让她觉得月箬还活着吧。朱仙桥那大大咧咧的性格,倒也把她带成了堂堂正正的人。


    老云笺啊,她心想,既然我来了,沾了你的光,我一定做好你想做的事,照顾好你身边的人,你且好好放心。


    云笺替月箬活着,她来了,她替云笺活着。


    第二日云笺早早地打包好行囊在驿站门口等着出发。她也不是奇迹般地好起来,一是扎了针确实管用,二是她感觉自己头更铁了。


    头铁得要立刻冲到泉州府去撞人。


    马车又行驶了三日才到泉州府。泉州知府、通判都已接到了公函,正在衙门等候。


    云笺扶正官帽跟在枕溪后面,身后还跟了几个侍从,相当威风。知府也是四品要员,他看也没看云笺,直冲着枕溪迎上去作揖,“陆中丞,有失远迎,请勿怪罪。”


    沈中丞支棱着他高贵的头颅,并没有回礼,只单刀直入地说,“林知府应当知道了我此行的目的吧。”


    “已然了解。”林知府道,“不知一个坠崖案如何引起了陆中丞的重视?那周平监守自盗,其中并无冤情。”


    云笺贴过黄的案宗没有发回来,在她身上揣着,就是为了防嫌疑人们知道了要修改证据。


    “有无冤情我说了算。”枕溪说,“将你们司理参军与仵作传唤来,我有事要问。”


    林知州即刻应承了,又抬手弯腰将枕溪等人引向大堂。大堂上挂着“明镜高悬”的牌匾,轩阁三面围着海水朝日图,中央一把大公椅立在长几后面。


    林知州一拱手,“陆中丞请上座。”


    陆枕溪没有回答,只侧身看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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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探头探脑的云笺,“上座。”


    “我?”


    “你。”


    既然老大都这么说了,那还忸怩什么呢。


    云笺昂起头,甩了甩她墨绿色的官袍,耀武扬威地从林知州和两个通判面前走过去,整冠捋带,堂堂正正地坐在了公椅上。


    上面铺着赤色织锦,坐着怪舒服的。


    衙役端来椅子,枕溪坐在东边,林知州和通判坐在右边。


    “传,泉州府司理参军郑鸿、仵作钱方圆上堂——”


    郑鸿是个粗短汉子,身穿无花纹的深蓝色官袍,见了云笺便拜,“见过——”


    拜到一半他觉得不对,因为堂上的人着墨绿色官袍;他眼珠一转,立刻掉转脚跟朝着枕溪的方向跪下,“陆大人。”


    枕溪抬手示意他别看这,看那边。


    钱方圆一身皂袍,更年轻也更机灵,他朝枕溪跪下拜了拜,又朝云笺也拜了。云笺让他俩起来说话。


    “我此次来,是为了佛像失窃一案,你可知晓?”


    “小的知道。”


    “那周平的尸首已下葬了吧。”


    “已领回去下葬了。”


    “你的仵作格目可有错漏?”


    “并无错漏。”


    “有你这句话,我便不开棺验尸了。”


    钱方圆倏地抬起头看她,又连忙低下头,“大人明鉴。”


    “你在仵作格目里写,”云笺道,“‘创口狰厉,啮痕似兽,肤表焦黄,覆赭痂焉’。我背得对不对?”


    “一字不差,大人好记性。”


    她陡然拔高音量,“凹凸的伤口、皮肤发黄与褐色的痂,都指向强水腐蚀,你为何下了山涧水冲刷与野兽啃食的结论?”


    钱方圆立马慌了,“小的才疏学浅,只是那些伤口深浅不一,深的又颇深,小的只能想到是野兽啃食的。”


    “那尸身为何发黄?”


    郑鸿也慌了,伏在地上讨饶,“大人有所不知,灵山寺附近常有野蛇出没,常用雄黄,许是那山涧水杯雄黄粉染黄了也未可知……”


    “我问你了吗?”云笺对郑鸿道,“你先等着。”


    郑鸿噤若寒蝉,云笺又问钱方圆,“那痂呢?死人如何结痂?你可以说他摔下山崖时未死所以结痂,但他头面部亦有痂。”


    死后伤口其实也会“结痂”,那其实是血液和腐败渗出液干结形成的块状物。


    “小的……小的……或许是将凝固的血看成了痂……”


    其实钱方圆的格目写得很好,只是下错了结论。他把焦痂写得很仔细,怕刑部的人看不出来似的,如今却说是自己看错了。


    暂且现将这人放一放。“你起来吧,别跪着了。先下去忙你的事,我有问题会再找你。


    她转向郑鸿,“到你了。”


    郑鸿伏在地上,战战兢兢,“大人请说。”


    云笺拿出那枚香囊,在香囊微弱的尖叫声中问他,“这可是周平尸身上的香囊?”


    “正、正是。”


    “周平戴它多久了?”


    “据、据寺院里的人说,有半年一年了。正是如此、如此,他们才能将周平认出来。”


    “郑鸿,你看仔细了。这香囊上面的三花纹样和巧云结是绣娘们上个月才出的新样式,周平如何能戴半年一年?”


    这个信息是香囊十分骄傲地告诉她的。


    郑鸿在地上大气不敢出,“这女儿家的玩意,小的也不知道哇……”


    云笺知道现在怀疑衙门内部是否有勾结还太早,今天也只是来吓唬吓唬知府的。


    “罢了,”她把手一挥,“带我去灵山寺瞧瞧吧。你的疏忽日后再算账。”


    说着就从公座上站起来,抖抖袍子老实地走到枕溪身边。枕溪同知府训了几句话,知府命人备轿迎他们去灵山寺。


    坐在轿子里云笺和枕溪两人没怎么说话,她正想着案子呢,枕溪突然问,“你是不是其实没有失忆?”


    云笺转过头去看,枕溪没有看他,只是嘴角噙着一点笑意。


    “什么意思?”


    “你在堂上的样子,”枕溪还是没有看她,“跟你以前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