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青稞酒冷惊雷至

作品:《宰执新宋:我在古代搞科技

    青唐城(今西宁),唃厮啰王庭所在。这座矗立在湟水谷地、背靠皑皑雪山的吐蕃王城,与高昌的燥热喧嚣截然不同。深秋的高原寒意已浓,凛冽的风裹挟着雪山上刮下的冰晶,抽打在脸上如同细碎的刀子。天空是纯净得令人窒息的湛蓝,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将整座城池镀上一层刺目的金辉,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冷冽。


    王城依山而建,层层叠叠的石砌碉楼和寺庙金顶在阳光下闪耀。巨大的经幡如同彩色的河流,从山顶的王宫一直垂挂到山脚的民居,在寒风中猎猎飞舞,发出连绵不绝的“哗啦”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酥油、桑烟(柏枝混合酥油、糌粑燃烧的祭祀烟)、以及一种混合着牲畜膻味和宗教肃穆的奇异气息。街道上行人不多,大多裹着厚重的皮袍,面色黝黑,眼神沉静而虔诚,见到王庭卫队经过,便恭敬地退至路边,双手合十,低声诵念。


    凌泉一行在多吉坚赞的引领下,穿过守卫森严的王城大门,沿着陡峭的石阶向上攀登。沉重的马蹄踏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两侧高耸的碉楼石墙上,随处可见色彩斑斓、描绘着佛教故事和护法神祇的壁画,在高原强烈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鲜艳夺目。空气中那股无处不在的宗教气息,如同无形的巨网,笼罩着这座雪山下的王城。


    王宫并非中原式的金銮殿,而是一座巨大的、融合了吐蕃与汉地风格的宏伟建筑群。主殿“日光殿”由巨大的原木和石料构筑,殿顶覆盖着鎏金铜瓦,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金光。殿前广场上,矗立着巨大的转经筒,几名红衣喇嘛正缓缓推动,发出沉闷而悠远的“嗡隆”声。


    然而,凌泉并未被引入象征最高权力的“日光殿”。多吉坚赞将他们带到了一处相对偏僻、却装饰得极其华丽奢靡的侧殿——“琼浆苑”。殿内温暖如春,巨大的铜盆炭火烧得正旺。地上铺着厚实的、织满吉祥八宝图案的藏毯。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青稞酒香、烤羊肉的焦香以及一种甜腻的、类似麝香的奇异熏香。


    殿内早已备好盛宴。矮几上摆满了烤全羊、血肠、风干牦牛肉、酥油人参果、以及大坛大坛密封的、用银箍箍紧的青稞酒。侍立两旁的侍女,皆穿着色彩艳丽的藏袍,身段婀娜,面容姣好,眼神却带着训练有素的恭顺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主位空悬。代表唃厮啰接待凌泉的,是他的长子,王储“贡噶坚赞”。他年约三十,身材高大魁梧,穿着一身极其华贵的、用金线绣满龙纹和祥云的紫色锦缎藏袍,外罩一件雪白的猞猁皮大氅。他面容继承了吐蕃王族的特征,方额阔口,鼻梁高挺,但眼神却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傲慢和一丝被酒色浸染的浮华。他并未起身,只是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下首一张铺着雪豹皮的宽大座椅上,手中把玩着一只镶嵌着巨大红宝石的金杯,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轻慢,落在步入殿内的凌泉身上。


    “北平郡王?久仰大名!”贡噶坚赞的声音洪亮,带着吐蕃贵族特有的粗犷腔调,汉语说得颇为流利,却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味道,“父王今日身体微恙,不便见客。特命小王在此设宴,为郡王接风洗尘!请!”他随意地抬了抬手,示意凌泉入座。


    凌泉面色沉静如水,对贡噶坚赞的怠慢视若无睹。他微微颔首,在侍从引导下,于客位首席落座。耶律舞和耶律菲侍立其后。陆寒、张彪等将领则被安排在稍远的位置。


    宴会开始。乐师奏响了节奏欢快却略显单调的吐蕃乐曲。舞姬们身着彩衣,随着鼓点旋转跳跃,舞姿奔放热烈。侍女们流水般奉上美酒佳肴。


    贡噶坚赞显然是个好酒之人。他端起那只硕大的金杯,对着凌泉遥遥一举:“郡王远道而来!我吐蕃别的没有,这青稞美酒,管够!来!小王敬郡王一杯!先干为敬!”说罢,他仰起脖子,将满满一大杯浑浊浓稠、酒精度极高的青稞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发出“咕咚”的声响,随即一抹嘴,将空杯重重顿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挑衅般地看着凌泉,脸上带着一丝酒意和促狭的笑意。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凌泉身上。这显然不是简单的敬酒,而是吐蕃王储的下马威!青稞酒后劲猛烈,寻常汉人一杯下去就可能天旋地转。贡噶坚赞这是要试试凌泉的胆色和酒量!


    凌泉端坐不动。他面前同样放着一只同样大小的金杯,里面盛满了同样浑浊的青稞酒。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贡噶坚赞挑衅的眼神。没有言语,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稳稳端起那沉重的金杯。动作沉稳,没有丝毫犹豫。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仰头,喉结同样滚动,杯中的酒液以同样干脆利落的速度,消失不见。他将空杯轻轻放回桌面,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清脆而沉稳的轻响。面色如常,眼神清明,仿佛只是喝了一杯清水。


    “好!”贡噶坚赞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笑声,带着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奋,“郡王果然豪爽!再来!”他大手一挥,侍女立刻又将两人的金杯斟满。


    一杯,两杯,三杯……


    贡噶坚赞越喝越兴奋,脸色涨红,声音也越来越大,开始用吐蕃语夹杂着汉语,大声谈论着打猎、摔跤、女人……言语间充满了粗鄙与炫耀。凌泉始终沉默,只是平静地举杯,饮酒,动作一丝不苟,如同在完成某种仪式。他身后的耶律舞眉头微蹙,耶律菲则撇了撇嘴,显然对这位王储的粗俗颇为不屑。


    酒过三巡,贡噶坚赞已是醉眼朦胧,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他搂着身旁一名容貌艳丽、身材丰满的侍女,大手在她身上肆意揉捏,惹得侍女娇笑连连。他斜睨着凌泉,打着酒嗝:“郡……郡王!你们汉人……规矩多!不像我们吐蕃……痛快!喝酒!吃肉!玩女人!哈哈!痛快!”


    他猛地推开侍女,身体前倾,带着浓重的酒气,凑近凌泉,压低声音,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郡王……不是要……通商吗?好说!好说!”他挥了挥手,一名侍从立刻捧上一个卷轴。


    贡噶坚赞一把抓过卷轴,哗啦一声在凌泉面前的矮几上摊开!上面用吐蕃文和汉文并列写着密密麻麻的条款。


    “父王……已经拟好了!”贡噶坚赞喷着酒气,手指点着卷轴,“第一!郡王……先送我吐蕃……二十门……那种会喷火的铁炮!还有……一千支……能打很远的那种铁管子(火枪)!算是……见面礼!”


    “第二!铁路……不许修!那玩意儿……看着就邪性!惊扰了山神地脉……谁担待得起?”


    “第三!所有买卖……只能用我吐蕃的‘雪狮银币’结算!你们的……什么龙平……铜元……统统不行!”


    “第四!商税……按货物价值……抽三成!不!五成!少一文……货物扣下!”


    “第五……”


    他一条条念下去,条件苛刻至极!不仅要求无偿赠送军国重器,禁止铁路,垄断货币结算权,征收重税,甚至还要求凌泉的商队必须雇佣吐蕃指定的护卫(实为变相盘剥),在吐蕃境内不得自行招募护卫等等!这哪里是通商条约?分明是赤裸裸的掠夺和限制!


    殿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乐声早已停止,舞姬们噤若寒蝉。陆寒、张彪等将领脸色铁青,手已按上腰间刀柄!耶律舞眼神冰冷,耶律菲更是气得小脸通红。


    凌泉静静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他端起侍女重新斟满的青稞酒,却没有喝,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杯壁。贡噶坚念完,得意洋洋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反应。


    凌泉缓缓放下酒杯。目光扫过那份充满傲慢与贪婪的条约,最终落在贡噶坚赞那张因酒意和得意而扭曲的脸上。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殿内的沉寂:“王储殿下。这份条约……是唃厮啰大王的意思?”


    “当……当然是!”贡噶坚赞梗着脖子,“父王说了!想做生意……就得按我们的规矩来!”


    凌泉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缓缓站起身,玄色大氅在身后垂落一道冷硬的弧线。“本王知道了。”他声音平淡无波,“今日酒宴,多谢款待。条约之事,事关重大,本王需斟酌一二。告辞。”说罢,他不再看贡噶坚赞一眼,转身便走!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你……”贡噶坚赞没料到凌泉如此干脆地离席,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涌起被轻视的恼怒,猛地一拍桌子!“站住!凌泉!你……”


    “王储殿下!”多吉坚赞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此刻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王爷远来是客。既然需要斟酌,便请王爷回营歇息。此事……容后再议。”他目光锐利地扫了贡噶坚赞一眼,带着一丝警告。


    贡噶坚赞被多吉坚赞的目光慑住,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阻拦,只是看着凌泉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怨毒。


    回到城外军营。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如铁。


    那份由贡噶坚赞拿出的条约副本摊在帅案上,如同一条狰狞的毒蛇。陆寒、张彪等将领面沉如水,眼中怒火熊熊。


    “王爷!这唃厮啰父子欺人太甚!”张彪一拳砸在案上,震得笔墨乱跳,“二十门炮!一千条枪!还要抽五成税?!这哪是做生意?这是明抢!”


    “还有那铁路!货币!”陆寒声音冰冷,“这是要把我们的命脉彻底掐断!王爷!不能答应!”


    凌泉端坐帅位,手指在冰冷的案面上缓缓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他脸上没有任何怒意,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贡噶坚赞的贪婪和傲慢在他意料之中。这份条约,不过是试探他的底线。他在等,等唃厮啰本人的态度,等多吉坚赞那边的斡旋。他相信,唃厮啰作为一代雄主,不会像他儿子那般短视。


    然而,就在他沉吟之际!


    “报——!!!”


    帐外传来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一名浑身浴血、甲胄残破的信使,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连滚带爬地扑入帐中!他手中死死攥着一封粘着三根染血黑羽的密信!那是北平府最高等级的“血羽急报”!


    “王爷!北平府……八百里加急!!”信使的声音因极度的疲惫和惊恐而嘶哑变调,“宋……宋主赵煦!与女真完颜部酋长完颜阿骨打……歃血为盟!集结大军二十万!已……已兵分两路!一路由童贯统领,自真定府北上!一路由完颜阿骨打亲率女真铁骑,自混同江(松花江)南下!合击……合击我北平!线报称……宋军携新铸之火炮!女真骑兵……不下五万!皆是精锐!攻势凶猛!南京府……危在旦夕!!”


    “什么?!”帐内瞬间死寂!所有将领如同被雷击中!脸色骤变!


    宋女真结盟?!二十万大军?!合击北平府?!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狠狠砸在每个人心头!北平府!那是凌泉的根基!是工业帝国的核心!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张彪、陆寒等将领瞬间红了眼!一股狂暴的杀意和刻骨的担忧如同火山般在胸中爆发!


    “王爷!!”


    “王爷!速速回师!!”


    “末将愿为先锋!踏平汴梁!活捉赵煦小儿!”


    凌泉猛地站起身!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中,瞬间爆射出骇人的精芒!一股如同实质般的、混合着暴怒、冰冷杀意与……一丝被触及逆鳞的恐怖戾气,如同无形的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大帐!空气仿佛被冻结!案上的烛火疯狂摇曳!


    宋哲宗!完颜阿骨打!竟敢趁他远征西域,联手掏他老巢?!


    他死死盯着那封染血的密信,指节因用力而捏得发白!一股焚天之怒在胸腔中翻腾!但下一刻,那滔天的怒火便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炼到极致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冷静!


    南京府……有白芷坐镇!有苏月白调度!有坚城利炮!有数万精锐!更有……他留下的后手!绝非轻易可破!但……宋女真联手,二十万大军!更有新铸火炮!这压力……非同小可!他必须尽快回去!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电,扫过帐中激愤的将领,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传令!全军!即刻整备!丢弃一切非必要辎重!只带三日干粮!所有战马,换双倍精料!”


    “王爷!那吐蕃……”陆寒急道。


    “等!”凌泉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金铁交鸣,“再等两日!两日之内,若唃厮啰无回音,或条约依旧苛刻……”他眼中寒光爆射,“就班师回朝!”


    他猛地转身,走到巨大的西域舆图前,手指重重戳在“青唐城”的位置,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告诉多吉坚赞!本王……只给他两日时间!两日后,若无令本王满意的答复……”


    “是!!”众将轰然应诺!声音因激动和杀意而微微发颤!


    凌泉不再多言。他走到帐门口,掀开厚重的毡帘。凛冽的高原寒风夹杂着雪沫,如同冰刀般扑面而来!他深深吸了一口这冰冷刺骨的空气,目光穿透漆黑的夜幕,投向东南方向——那是南京府的方向!也是……即将被血与火彻底点燃的战场!


    帐内,烛火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土地上,拉得如同出鞘的利剑!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如同暴风雪前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