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金佛叩雪域

作品:《宰执新宋:我在古代搞科技

    高昌城的喧嚣与硝烟,如同被烈日蒸腾的蜃景,渐渐消散在身后。凌泉的大军并未停留,如同沉默的钢铁洪流,沿着古老的丝绸之路,继续向西。然而,当连绵起伏、终年积雪的天山山脉如同一道巨大的、冰冷的白色屏障,横亘在视野尽头时,凌泉勒住了踏雪乌骓的缰绳。


    他驻马于一处高坡。寒风凛冽,卷起细碎的雪沫,抽打在冰冷的甲胄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前方,是巍峨耸立、直插云霄的雪山群峰。雪线之下,是广袤而荒凉的、被深褐色冻土和稀疏草甸覆盖的高原。更远处,则是传说中那片被神灵庇佑、也被神灵诅咒的土地——吐蕃。


    不同于高昌回鹘的散沙一盘,吐蕃,是一个真正被信仰的钢铁熔炉铸就的国度。那高耸入云的雪山,是神灵的居所;那广袤的草原湖泊,是神灵的牧场;那飘扬的经幡,是神灵的低语;那匍匐在地、一步一叩首的信徒,是神灵最虔诚的羔羊。这里的王权,依附于神权;这里的刀剑,屈服于经筒。征服肉体容易,征服灵魂……难如登天。


    凌泉的目光穿透风雪,投向那片被神秘与信仰笼罩的高原。他眉头紧锁,刀削般的侧脸在寒风中显得愈发冷硬。身后,三万大军肃立如林,铁甲在惨淡的阳光下泛着幽光,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凝重。火炮可以轰塌布达拉宫的宫墙,火枪可以射穿吐蕃勇士的胸膛,但如何熄灭那千万信徒眼中燃烧的、对神灵的狂热信仰之火?如何让那些匍匐在神像前的灵魂,转而匍匐在他的铁轨之下?


    利益?他带来的丝绸、瓷器、铁器、盐茶,或许能打动贵族和商人,但对于那些将毕生积蓄都献给寺庙、只求来世福报的普通牧民呢?武力威慑?或许能镇住一时,但在这片被神灵注视的土地上,任何血腥的镇压都可能点燃更猛烈的、如同雪崩般的反抗狂潮!那将是比辽国皮室军、比高昌联军更加难缠、更加不死不休的敌人!


    一股前所未有的、如同面对深渊般的棘手感,沉甸甸地压在凌泉心头。他习惯了用钢铁和烈火开路,习惯了在血与火中建立秩序。然而,面对这片被信仰浸透骨髓的土地,他那无往不利的刀锋,第一次感到了无处着力的滞涩。


    “王爷,可是在为吐蕃之事烦忧?”一个清越而带着一丝异域腔调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凌泉微微侧目。云珠公主策马来到他身旁。她换下了一路风尘的骑装,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用银线绣着雪莲暗纹的素白胡锦劲装,外罩一件雪白的狐裘斗篷。乌黑的长发编成数条发辫,用银环束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那双如同天山雪水般清澈深邃的眼眸。寒风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衬得她肌肤胜雪,眉宇间带着一种雪山神女般的清冷与聪慧。她并未刻意靠近,只是并肩而立,目光同样投向那片神秘的雪域高原。


    “嗯。”凌泉从鼻腔里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并未掩饰。他深知这位新婚妻子的心智与眼光,远非寻常女子可比。


    云珠公主沉默片刻,目光在连绵的雪峰上流转,仿佛在汲取某种灵感。寒风吹动她斗篷的毛领,拂过她精致的下颌线。她缓缓开口,声音在风中显得格外清晰:“王爷欲以火炮开山,以商货填壑,此乃堂皇正道。然则……吐蕃非高昌,亦非辽夏。”


    她微微一顿,侧过脸,那双星眸直视凌泉深邃的眼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冷静:“此地之民,视信仰如生命,视神灵高于王权。王爷的丝绸再美,美不过他们心中神佛的金身;王爷的刀锋再利,利不过他们心中轮回的业刃。若只以利诱之,以力压之……恐如以冰雪扑烈火,非但不能熄,反助其势。”


    凌泉眼神微凝,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妾身以为,”云珠公主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静的智慧,“欲开吐蕃之门,当先叩其心扉。心扉之钥,不在刀枪,不在金银,而在……信仰。”


    “信仰?”凌泉眉峰微蹙,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并非不懂信仰的力量,只是……“本王非佛门中人,更非转世活佛。如何叩其心扉?”


    “王爷无需是佛。”云珠公主唇角微扬,露出一丝冰雪初融般的浅笑,带着一丝狡黠,“王爷只需……是那为佛镀金身、铺莲台之人。”她目光转向身后庞大的商队,那里满载着中原的珍宝,“吐蕃崇佛,尤重藏传密宗。其寺庙金碧辉煌,佛像庄严神圣。然则,高原苦寒,物资匮乏,许多偏远部族,连一尊像样的金佛都难以供奉。”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笃定:“王爷何不……投其所好?遣能工巧匠,携上等金箔、玉石、檀木,为吐蕃各部建造佛寺,重塑金身?再以商队之名,运送酥油、灯盏、经幡、哈达……这些并非昂贵之物,却是礼佛必需之品!分赠于各部牧民,不取分文,只言为‘结佛缘’、‘积功德’!”


    她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此举,一可示好,显王爷敬佛之心,非为刀兵而来。二可收心,让底层牧民感念王爷恩德,视王爷为佛门护法。三可……”她声音微低,带着一丝深意,“分化!吐蕃虽崇佛,然教派林立,部族纷争不断。王爷若能扶持弱小部族,助其建寺塑佛,提升其在教派中的地位,则彼等必视王爷为倚仗!而那些坐拥大寺、势力雄厚的贵族首领,若敢阻挠商路,便是不敬佛祖,不恤信众!届时,王爷再以雷霆手段惩之,便是替天行道,顺理成章!”


    她一口气说完,清澈的眼眸直视凌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属于她的骄傲。这不是一个深闺公主的见识,而是深谙草原部族生存法则、洞察人心世情的智者之言!


    凌泉静静地听着,寒风吹动他玄色大氅的衣角。他深邃的目光在云珠公主那张绝美而充满智慧的脸庞上停留许久。从最初的联姻工具,到床笫间的倔强征服,再到此刻展现出的战略眼光……这位高昌公主的价值,远超他的预期。


    “叩其心扉……以佛为桥……”凌泉低声重复,眼中冰封的凝重渐渐化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棋逢对手般的锐利与激赏。他猛地一勒马缰,踏雪乌骓长嘶一声,前蹄扬起!


    “好!”凌泉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就依公主所言!以佛开路!”


    他目光如电,扫过身后肃立的将领和商队管事:“传令!调集随军工匠中所有精于雕刻、铸造、彩绘之人!即刻清点物资!所有库存金箔、上等檀木、各色宝石颜料,优先供给!命后方火速调运酥油、哈达、经幡、铜灯等礼佛之物!数量……要足!”


    “是!”陆寒等将领轰然应诺。


    “公主,”凌泉转向云珠,目光深沉,“此计甚妙。然则,深入吐蕃各部,与僧侣、头人周旋,非易事。公主……”


    “妾身愿往!”云珠公主毫不犹豫,声音清越而坚定。她迎着凌泉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妾身自幼随母后礼佛,通晓佛门仪轨。精通吐蕃语、梵语,熟悉其风俗禁忌。更兼……”她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妾身为王爷侧妃,身份尊贵,足以代表王爷,以示诚意!由妾身携金佛、工匠先行,商队随后,以‘弘法布施’之名,叩开吐蕃各部之门,最为妥当!”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理由充分,更带着一股舍我其谁的担当与勇气。寒风卷起她斗篷的雪白毛领,拂过她坚毅的脸庞,如同雪原上傲然绽放的雪莲。


    凌泉凝视着她,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对她能力的认可,有对她勇气的激赏,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被触动的涟漪。他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准。本王拨你‘玄凤卫’百人精锐,随行护卫。另,调‘苏记’最精干之商队管事十人,携礼佛物资,听你调遣。”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吐蕃高原,苦寒险恶,人心难测。公主……务必小心。”


    “王爷放心。”云珠公主展颜一笑,那笑容如同冲破云层的阳光,瞬间照亮了寒冷的雪坡,“妾身定不负所托!”她微微躬身,随即调转马头,雪白的斗篷在风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朝着后方工匠营的方向疾驰而去,身影迅捷而充满力量。


    十日后。吐蕃东北部,一片名为“玛卿”的广袤草场边缘。


    这里海拔已近四千米。天空是纯净得令人心悸的湛蓝,仿佛触手可及。巨大的、如同棉絮般的白云低垂,缓缓飘过连绵起伏、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峦。空气稀薄而清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种冰雪特有的、纯净到极致的味道。深秋的草场已是一片枯黄,寒风呼啸着掠过,卷起枯草和细碎的雪粒。


    一支规模不大却极其引人注目的队伍,正缓缓行进在通往一个大型部落聚居地的山道上。


    队伍最前方,是五十名骑着高头大马、身披玄色轻甲、背负劲弩、腰挎长刀的女骑士!她们正是凌泉调拨给云珠的“玄凤卫”精锐!人人神情冷峻,眼神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她们那不同于吐蕃女子的矫健身姿和冷冽气质,在荒凉的高原上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队伍中央,是一辆由四匹健硕的河西挽马拉动的、宽大而坚固的四轮马车。车厢并非封闭,而是如同一个移动的佛龛平台!平台四周垂着洁白的哈达,平台中央,矗立着一尊高达六尺、通体金光璀璨的释迦牟尼佛坐像!


    佛像并非纯金,而是用上等檀香木为胎,表面贴满了薄如蝉翼、纯度极高的金箔!在高原炽烈纯净的阳光下,佛像周身散发出柔和而神圣的金色光晕!佛像面容慈悲庄严,双目微垂,仿佛在悲悯地注视着这片苍茫大地。佛像的莲座、衣纹、背光,无不雕刻得精美绝伦,镶嵌着细碎的绿松石、红珊瑚和青金石,色彩庄重而华美。佛像前方,还供奉着新鲜采摘的雪莲、洁白的哈达和点燃的酥油灯,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和温暖的光晕。


    马车旁,云珠公主并未乘车,而是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雪山骏马。她换上了一身更加符合吐蕃风格的装束——内里是素雅的月白色丝绸长袍,外罩一件用金线绣着繁复吉祥八宝图案、边缘镶着雪白貂绒的深红色藏式氆氇长袍。乌黑的长发不再编辫,而是梳成端庄的盘髻,发髻上只簪着一支镶嵌着巨大蓝宝石的赤金步摇。她脸上未施脂粉,肤色因高原反应和寒风而略显苍白,却更衬得那双星眸清澈明亮,如同高原圣湖之水。她神情肃穆而虔诚,双手合十于胸前,口中低声诵念着梵文佛经,姿态优雅而神圣,宛如度母临凡。


    马车后方,是十几辆满载货物的牛车。车上没有丝绸瓷器,而是堆积如山的酥油块、成捆的崭新五彩经幡、洁白的哈达、黄铜打造的酥油灯盏、以及成袋的糌粑(青稞炒面)和砖茶。几十名穿着朴素、神情恭敬的工匠和商队伙计跟在车旁。


    队伍最后,则是数十名由“苏记”商队管事带领的、穿着厚实皮袄的脚夫,他们扛着沉重的木箱,里面装着雕刻工具、金箔、颜料和各种建筑材料。


    这支奇特的队伍一出现,立刻引起了玛卿草场上那个大型部落的轰动!


    “快看!那是什么?”


    “天哪!金佛!好大的金佛!”


    “是菩萨!菩萨显灵了!”


    “是汉地的公主!带着菩萨来我们玛卿了!”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部落!牧民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从低矮的牦牛毛帐篷里钻出来,老人、妇女、孩子……所有人都被那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金佛和那位如同神女般的汉地公主所震撼!他们远远地围观着,脸上充满了敬畏、好奇和难以置信的激动。许多人已经不由自主地双手合十,口中喃喃念诵着六字真言。


    部落头人贡布扎西,一个身材敦实、面色黝黑、眼神精明的中年汉子,带着一群同样彪悍的随从,匆匆迎了出来。他脸上带着惊疑不定和深深的戒备。汉人的军队就在高原之下,这位汉人公主突然带着金佛前来,意欲何为?


    “尊贵的公主殿下,”贡布扎西在距离队伍十丈外停下,右手抚胸,行了一个吐蕃礼节,用生硬的汉语问道,“不知公主驾临我玛卿小部,所为何事?”他目光警惕地扫过那些玄甲女卫和金光闪闪的佛像。


    云珠公主勒住白马,微微颔首回礼。她并未下马,而是用流利而纯正的吐蕃语,声音清越如同雪山融化的溪流:“头人不必多礼。我乃北平郡王凌泉侧妃,云珠公主。此番前来,非为刀兵,非为权柄,只为……礼佛弘法,广结善缘。”


    她抬手指向马车上的金佛,神情虔诚而庄重:“此尊释迦牟尼金身法像,乃我夫君北平郡王,感念吐蕃乃佛国净土,众生虔诚,特命能工巧匠,耗费万金,历时数月,精心铸造而成!王爷言道,佛法无边,普度众生。愿以此金身,供奉于玛卿圣地,佑护一方信众,福泽绵长!”


    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吐蕃牧民的耳中。当听到这尊华美庄严的金佛竟是那位威震四方的汉人王爷特意为玛卿部铸造供奉时,所有牧民都惊呆了!随即爆发出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欢呼!


    “王爷万岁!”


    “菩萨保佑王爷!”


    “玛卿部有福了!”


    贡布扎西也愣住了,看着那尊在阳光下散发着神圣光辉的金佛,又看看云珠公主那真诚而高贵的面容,眼中的戒备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和一丝惶恐取代!供奉金佛于部落?这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恩典!这意味着玛卿部将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足以让周边部落羡慕不已的庄严佛寺!这将极大地提升玛卿部在周边区域的影响力!甚至……可能引来活佛的垂青!


    “这……这……”贡布扎西激动得语无伦次,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金佛和云珠公主的方向连连叩首,“感谢王爷!感谢公主殿下!玛卿部……玛卿部上下,感激不尽!愿为王爷和公主殿下祈福!愿佛祖保佑王爷和公主!”


    他身后的随从和周围的牧民也纷纷跪倒,黑压压一片,朝着金佛和云珠公主虔诚叩拜!口中念诵着佛号,脸上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感激与敬畏!


    云珠公主微微抬手:“头人请起。佛门慈悲,不分贵贱。王爷还命我带来些许酥油、灯盏、经幡、哈达,以及青稞、砖茶,分赠于玛卿部信众,聊表心意,共结佛缘。”她声音温和,带着普度众生的慈悲。


    随着她的示意,商队伙计们立刻开始行动。他们将成块的酥油、崭新的经幡、洁白的哈达、黄铜灯盏以及成袋的糌粑和砖茶,分发给跪拜的牧民。牧民们双手颤抖地接过这些“佛赐”之物,尤其是那些生活困苦的底层牧民,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酥油和粮食,眼中涌出了浑浊的泪水!对他们而言,这不仅仅是物资,更是来自佛祖的恩赐!是那位汉人王爷和公主的慈悲!


    “谢公主恩典!”


    “佛祖保佑王爷和公主!”


    感激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整个玛卿部落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宗教狂热和对施恩者感激的巨大情绪浪潮中!


    云珠公主端坐马上,看着下方虔诚跪拜、感激涕零的牧民,看着贡布扎西那激动而敬畏的眼神,清冷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她知道,第一步,成了。金佛叩开了玛卿部的心扉,也叩开了通往雪域高原的第一道门。


    她微微侧头,目光投向远方连绵的雪山。在那雪山之后,还有更多部落,更多挑战。但此刻,她心中充满了信心。她相信,信仰的力量,终将在这片高原上,为凌泉的商路,铺就一条金色的坦途。


    与此同时,远在百里之外,凌泉驻军的高坡上。


    寒风依旧凛冽。凌泉依旧驻马远眺。他手中拿着一份刚刚由信鸽送来的密报。上面是云珠公主用娟秀字迹书写的简报:“金佛抵玛卿,万民叩拜,头人归心。物资分发,民心振奋。妾身安好,勿念。”


    凌泉的目光从密报上抬起,再次投向那片被冰雪覆盖的神秘高原。他紧锁的眉头终于彻底舒展开来,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却带着由衷赞赏的弧度。他仿佛看到,在那片纯净的蓝天白云下,一尊尊金佛在新建的寺庙中升起,一条条洁白的哈达连接起商路,一张张虔诚而感激的笑脸,正汇聚成一股无形的洪流,冲垮了信仰筑起的高墙。


    “传令全军,”凌泉的声音在寒风中清晰传出,带着尘埃落定般的沉稳,“就地扎营。静候……王妃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