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女儿节(上)

作品:《替身嫡谋

    第二日一大早,李家所有下人都在忙碌。


    圣人劝课农桑可是大事,全家都忙着熏香换衣。


    昨儿忙到大半夜才洗干净的关怀素和柳叶,大早上也被丁妈妈早早叫醒。


    关怀素洗漱之后,换上了姨母给的春衫——下裙是浓绿色绣花织金百迭纱裙,上头搭配着月白色圆领衫,外头罩了件银红色的素纱。


    “姑娘,可要戴公主赐的珍珠头冠?”丁妈妈问。


    “太张扬了,不成!”关怀素立刻摇头。


    柳叶也说:“虽说是大场合,但是公主赐的那大拉翅满头景是朝冠的规制,确实过了。”


    又捧出盒子来,说:“用这套如何,姑娘?”


    关怀素一看,是周乐天送给她的珍珠冠。


    一看到这套珍珠冠,关怀素便想到昨日周乐天认真夸赞她的样子,当时大家都臭烘烘的,可是有一瞬,关怀素觉得心中与眼前人有了共振。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但是此刻见到那珍珠冠,眼底神色柔和下来。


    “那便就用它吧。”关怀素点点头,说。


    柳叶嘴角都翘起来,给关怀素小心地戴好,然后看了看,说:“平安侯选的确实好,这珍珠冠姑娘戴着真是好看!”


    确实是,关怀素身上的衣衫其实偏素雅,但是这顶珍珠冠戴上之后,两边的流苏步摇戴上,走动之间珍珠流光婉转,瞬间便贵气逼人。


    等到一家人跟着孙大娘子出发时,婉蓉和婉淑一见她打扮,登时脸色都沉了下来。


    “姐姐这衣裳似乎是江南一带的烟云纱。”珍珠冠上次见过,婉蓉倒是习惯了,她眼睛尖利,一下子就看出来料子也是未见过的,立刻问,“今年家里竟做了这么好的衣裳?怎地我那儿没有?!”


    “二姐姐你看清楚,姐姐那条裙子是织金提花的缎子,这在外头可买不到,绝对不是家里的份例。”婉淑也看得清楚,这会子瞧着是提醒婉蓉,其实却是提醒全家人注意,又说,“大姐姐今儿这一身,瞧着都不是家里安排的。”


    众人登时都想起来关怀素及笄时,大长公主送的那些首饰和料子,程娘子拉来的一车东西。


    登时神色就怪异起来。


    可姨母是人家的、大长公主这个同窗也是人家阿娘的,婉蓉婉淑心中再酸涩,也不能说什么。


    老夫人瞧着婉蓉吃瘪,冷声开口:“知道你得了好东西欢喜,可是这恨不得把好东西全戴在头上,也实在是轻狂了些。”


    关怀素扶鬓而笑:“都是伯娘姨母所赐,婉玉怕若是不用,叫长辈觉得我嫌弃了。”


    “行了,婉玉这样打扮很是好看,很有你阿娘当年的样子了。”李珺站出来打圆场,神色之中目露怀念,轻声感慨,“难得是节日,这样打扮极好看。”


    李珺这么一说,其他人不好再出声,一行人这才辞别老夫人启程。


    上了马车,婉蓉瞧瞧关怀素头上的珍珠冠,再看看她的织锦提花裙子,目露怨恨,又不知在想什么。


    婉淑面上气定神闲,但是帕子都搅成一团了。


    关怀素并不把她们放在眼里,只看着外面的流民,一边想着开春了,幸运的流民有了生计,但是若是能再给安置一些,叫他们找到活计,那才是大事。


    想着想着,很快到了地方。


    因是观礼,所以都在官员家眷所在的地方安静等待。


    五品官员的官眷站位隔得很远,只知道圣人来了,就乌压压地跪下,圣人念了祷祝上天的话之后,大家站起来,远远只听说圣人在地里来回耕了半亩地,太子又亲自上去跟着耕了半亩。


    然后圣人先行带着一众人离开,众人这才终于松快,一路又上了马车,进了园林。


    等到了地方下车,眼前登时一阵开阔。


    皇室园林可不是普通地方能比拟,沿途的长廊竟是环抱几座山,中间清澈长河能并驱四驾,如今刚三月,河边沿途遍开桃花,美得如梦似幻。


    众人看得都瞪大眼睛,一时遍地抽气声音。


    人们顿时都欢快起来,李珺跟同僚相约去亭子里登高望远,关怀素则是早与程姨母约好,这时候程姨母带着宋兰一起找来,关怀素立刻挽着程姨母的手,带着柳叶一起,准备沿河去看桃花。


    程娘子往日在这种场合都无人搭理,如今一路走过去,却全是官眷在笑着行礼问安,还有人热切地过来请安,问县主可要同行。


    程娘子不是爱热闹的性子,便笑着婉拒,一路带着关怀素往前走,顺着长廊下了河岸,到了河岸边上,才看到最好的位置,桃花开得最旺盛的河岸边,此刻摆了厚厚的席子,上面摆了各种果脯点心、下酒菜等等。


    厉如珠等一干武将女眷和夫人正在席地而坐,一边喝酒一边嬉笑。


    见到程娘子带着关怀素来,便有好几个夫人小娘子都大笑着招呼,还有人拉着程娘子说:“你这倔驴,如今终于舍得出来和我们玩了!”


    又看向关怀素,有些嗔怪地说:“听说你这小木头疙瘩终于想开了?这些日子我们一直托你姨母带你出来与我们见面,偏她又怕吓到你,竟一味推诿!”


    说话的夫人柳叶眉吊梢眼,瞧着是个不饶人的,但是言语爽利大气,自带亲昵。


    程娘子怕吓到关怀素,忙一帕子甩这夫人脸上,怒声说:“常青青,你这泼皮浑说什么,别吓到我们玉儿!”


    常青青,关怀素眼前一亮,立刻知道这夫人是谁。


    这应当是常威将军的独女,当年小时候还曾当过太后身边的女官。


    弄清楚这夫人身份,关怀素立刻便行了个礼,笑着说:“夫人何必拿我取笑,我年纪还小,不懂事是正常的,反倒是夫人比我大,难道小辈犯错,长辈竟不是帮助改正,反而记仇不成?”


    常青青听到她口齿伶俐,登时瞪大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稀罕,说:“哎哟,你真倒像是换了个人!”


    又对众人说:“你们听听她说的,哎哟,反倒是我这个伯娘不是了!”


    旁边就有人笑着说:“活该,你这牙尖嘴利的,今儿可算是遇到对手了!”


    又有人说:“哎呀,瞧这样子,终于有素素当年的一点样子了!”


    众人说完,都慈爱地笑着看关怀素,还有人起哄叫常青青赔不是。


    常青青一听,顿时说:“哎哟,这话说得,我还真是说不出道理。罢罢罢,是我这个伯娘的不是,那我拿这东西与你赔罪,可以了吧?”


    说完,她竟直接从手腕上褪下一只金铃铛镯来,笑着给关怀素戴上。


    “哎呀,这抠门的今儿竟拔毛了,婉玉你可千万得收下!”旁边人就跟着调笑。


    关怀素知道这是认亲戚,也算是把姐姐当年断掉的母家亲眷再续上,这时候是肯定不能拒绝的,否则便是断亲,便也跟着坦荡地笑着让常青青戴上,完了抬手细看,见这金镯上挂着藕和金玲,一步一响,清脆好听,便笑着说:“那婉玉便收下了,这镯子好重,竟是实心的,伯娘回家可别肉痛啊!”


    这一番俏皮话说的众人都哄堂大笑,常青青跺脚恼怒,说:“这小泼皮,竟拿我说笑!”


    又指着众人说:“你们还不快都送些见面礼!不能叫我一个人荷包出血!”


    笑闹之中,众人竟真的都一一上前,送了礼物。


    有些十分贵重,有些瞧着拮据的,也都提前备了自己亲手做的绣活儿等等,关怀素全数收下,一一跟着程娘子叫人,如此一番下来,气氛便一下子亲密起来。


    认了人,说了会儿话,程娘子和大人们聊天,就叫厉如珠带着关怀素和宋兰去小辈那边坐下说话去。


    关怀素与宋兰过去坐下,厉如珠给她们拿杯子,刚要倒酒,就听到一个姑娘说:“珠珠姐姐,你给她倒酒作甚?她素来看不起我们这种粗人,现在已经够委屈了,你还让她在地上坐着喝酒,小心回去人家委屈的哭。”


    关怀素抬眼一看,见对面是个包子脸的漂亮姑娘,看到她看过去,还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关怀素觉得有些好笑,不等厉如珠说话,便笑着说:“难道之前妹妹请我喝酒,被我拒绝过?”


    “那倒没有。”那姑娘没好气地说,“但我们前年女儿节踏歌舞剑,珠珠姐姐叫你来玩,你却像没看到我们一样,转头走了。你既然看不起我们,现在何必过来和我们玩?”


    “她哪里是和我们玩,是看在程姨母的面上搭理我们呢!”旁边有姑娘也开口。


    关怀素看了一圈,周围的姑娘们都沉默不语,许都是这种想法。唯有厉如珠有些着急,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哼,我当你们是爽快大气的,没想到也是一群小肚鸡肠的货色!”宋兰却突然冷声开口。


    “你说什么?谁小肚鸡肠了?!”包子脸登时大怒,指着宋兰说。


    “我说的就是你们!”宋兰甩开关怀素的手,怒声说,“你们自小可以习武、出门玩耍,隔三差五便能叫姐妹出城骑马打球,那你们知道我和婉玉姐姐在家里过的什么日子吗?我们自小就只能认认字,别说习武,便是寻常出门都不行,那是不安于室!一年四季,只能有大日子才能出门交际,在路上把马车帘子拉开都会被妈妈教训……你们说婉玉姐姐不搭理你们,她当时没人撑腰,若是白天搭理你们,晚上就会被罚跪祠堂,说不得被送去乡下庄子上,你们自个儿过得舒服,不体谅婉玉姐姐的苦楚就算了,婉玉姐姐自个儿熬过来了,你们还来这里兴师问罪!”


    说完,宋兰立刻要拉关怀素:“走,婉玉姐姐,她们既看不惯我们,我们又何苦留在这里看人家脸色!”


    说着就要拉关怀素离开。


    关怀素却没打算与这些年轻姑娘交恶,她拉着宋兰,轻叹一声,说:“兰妹妹,她们不知道咱们的难处,也不是故意的。”


    又对着面前的包子脸说:“我听说我阿娘年轻时候,剑舞极其厉害,我怎会看不起呢?”


    厉如珠终于找到机会,立刻连声说:“对对,你们不知道,婉玉姐姐在家里过得多苦!当时我和程姨母想接她出来串串门,竟被人拦在大门口,不许通传!”


    这话一说,姑娘们立刻神色变了,连那包子脸都震惊地问怎么回事。


    武将家的女儿,从未听说过这种事,登时都像是听说书一般,听厉如珠说起当初关怀素与孙大娘子门口的一番口角。


    听得众人登时纷纷抽气,厉如珠又说:“你们不知道,那帮子文官家里女子都很可怜,姐姐一直被关在家里,她当初硬要和姨母出来见面,家里那大娘子还说日后不再管她了!又是威胁又是呵斥的,多吓人!”


    众位武将家的姑娘听得眼睛都瞪大了,那包子脸的小姑娘登时面红耳赤,举起酒杯就对关怀素说:“婉玉姐姐,兰姐姐,是我不是,我不知道你们往日竟过得如此艰难,是我小肚鸡肠,是我的错!这杯酒就当我赔罪了!”


    说完,她竟是仰头,一饮而尽。


    其他姑娘也是,纷纷喝酒道歉,关怀素心中为她们的坦荡与直率感动,哪怕宋兰也脸色一下子缓和下来。


    关怀素也倒酒喝下,又为以前的事情赔不是,说:“我年纪小,自小阿娘不在,那时候竟不知道众位姐妹都是如此豪爽阔达的人物,也是我的错。”


    说完,她也一口喝完厉如珠倒的酒,喝完大家相视一笑,冰雪相融,一时间竟瞬间亲近起来。


    宋兰本来气性大,拿着酒还不想喝,包子脸见了,又亲自斟酒再次赔罪,众人起哄,她到底是喝了下去。


    这下子,这帮子小姐妹一下子便嘻嘻哈哈,亲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