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初雪

作品:《替身嫡谋

    “姑娘,赵姑娘好可怜,想出去吃个烤鸭都不行呢。”柳叶一上马车,就忍不住对关怀素说。


    关怀素叹了口气,轻声说:“她说的哪里是烤鸭。”


    柳叶没太明白,但是此事关系到人家的家事,关怀素自然也不能多说,只能摇摇头,并不解释。


    好在柳叶只是感慨一句,并不特别好奇,反而一脸兴奋期待能去程娘子家里。


    因程娘子家中人口简单,十分朴素自由,便是下人也不用垂手恭顺、静默恭谨,随意走动做活即可。


    这与永年县老家风气差不多,柳叶在李家憋得难受了,自然向往去程娘子家。


    别说柳叶,便是关怀素也十分喜悦期待。


    只是二人没想到,怀着期待的心情到了程娘子家,却听到程娘子家的下人拿着棍棒,正在与人吵架。


    “杀千刀的娼妇!你撺掇我亲侄子与你分出去单门独院地过日子、抛下一大家子人就算了!如今他亲哥躺在床褥上无人治病,你竟一分钱也不肯给,我不活了啊!”门口是个嚎啕大哭的老妇,身边跟着几个男女,看着似乎是一家人,男子都仇恨地看着下人,似乎竟想与下人搏杀一般。


    那言语极其难听,关怀素听到那妇人骂道“不愧是进了教坊司的婊子,婊子无情……”等等,一句一句一直在故意揭程娘子的伤疤,关怀素听得心头火起,掀开帘子就怒声大喊:“周管家!”


    周管家早看到了关怀素,此刻拎着木棍就冲在最前头,跑到关怀素面前,一叠声回答:“在,回姑娘,小的在!”


    “这门口有人喧哗闹事,你跟人僵持做什么,只管报官喊人拿下大狱!”关怀素怒声说。


    “你是哪里来的小娼妇,我可是陈松的亲婶娘!你算是什么东西在这里狗吠!”那哭喊的老妇立刻怒声大喝,张牙舞爪地就要过来撕打关怀素。


    好在下仆们把她拦住,关怀素看他们竟想冲过来殴打自己,便跳下马车,推开管家想引她进门的手,走上前几步看着这些人,怒声说:“让他们过来!京师底下,这些人若是敢殴打官眷,必要杖责处死!我看他们是不是做好了全家杀头的准备!”


    她这一句呵斥,立刻便把这群人吓住了,那老妇听她是官眷,也不敢继续歪缠,但还是非常愤怒地呵斥:“关你什么事?!我在这儿骂她姓程的娼妇,你做什么声?!”


    “你一口一个娼妇,你可知道当初程将军为先皇阵前挡过敌人的斩马刀?你可知道当初程小将军是被奸人污蔑,才让我姨母跟着受罪?你可知道当今圣上当年因为此事,下令斩首诬告陈小将军的御史满门?后又亲自赦免了程家全部罪责,你们如今还拿当年事情说,可是在质疑当今圣上的谕旨?!”


    关怀素此话一出,顿时吓得老妇与亲戚们全都面如土色,老妇磕磕巴巴地说:“你、你胡说什么!”


    “我可没有胡说,周管家,把他们全抓起来送去京师府衙,就说他们违逆圣人旨意、污蔑忠良之后,其心可诛!让府衙好好审一下,这些人到底是不是私通敌国,才故意做出这些事情,想寒了为国尽忠的后人之心,寒天下人之心!”关怀素指着他们呵斥。


    她气势太强,以至于周管事都觉得李姑娘说的十分有道理,浑身气势一涨,立刻就想去抓人。


    这些无赖乡下人哪里见过世面,被这么一吓,早已经不复趾高气昂的样貌,一个个吓破了胆,互相搀扶着就飞快逃之夭夭。


    门口迅速恢复了平静,周围邻居隐隐开着的门缝也悄无声息地全数关上,关怀素看了一眼,才冷着脸转身进了陈家大门。


    才进门,就看到程娘子站在门内,眼圈微微发红。


    “姨母!”关怀素进门,立刻拉着程娘子的手说,“外头天寒地冻,你怎地穿成这样就出来了!”


    “我们娘子不想应付那些无赖亲戚,在屋里躲着。方才听小厮说姑娘您来了,娘子生怕您吃亏,着急忙慌跑出来了!”程娘子身边妈妈立刻上前说,“姑娘你可要说说娘子,原就体弱,还这样不珍惜身子!”


    关怀素一听,顿时心疼的不行,拉着冰凉的手就往屋里走,进了屋在炭盆边坐下,才埋怨地说:“姨母,下次可别这样了,再着急也得把衣衫穿上啊!”


    “叫婉玉你见笑了。”程娘子有些疲惫地勉强笑笑,说,“那帮人都不是善茬,我只怕你吃亏。”


    “那些都是什么人啊?他们常来吗?”关怀素正要问这个,闻言立刻发问。


    “都是咱们老爷的亲戚!”程娘子身边的妈妈心疼地说,“咱老爷什么都好,就是遇到了这帮穷亲戚,一个个的,恨不得从家里刮地三尺才能满足……”


    老妈妈口齿伶俐,三言两语就说了个清楚,却原来这群人是程娘子之夫陈松的族亲,陈松当年出仕之后,便把高堂接到了身边照顾,而族亲家里也因为失地来了京师投靠他们。


    因是亲人,陈家先头一直对他们多加照拂,甚至还给他们找了在铺面做活的路子。


    一直以来也算是亲热和睦,却没想到在陈家父母去世、程姨母多年无所出之后,陈家族亲就动了把家里孩子过继到他们家的想法。


    “我这身子,当年进那地方就被灌了药,郎中说了,这辈子定然是无后了。”程姨母听到这里,叹了口气,苦笑着说,“原本我想着挑个好的过继,日后我们二人老了也有个依靠,可是我们宁可找无父无母的孤儿,也是不愿意过继他家的孩子的,这事儿,婉玉你懂吧?”


    关怀素当然懂,远的不说,她在永年县也听过这种事情,亲戚说是把孩子过继给无子之家,可是爹妈都在面前,孩子怎么可能会认程娘子夫妻为爹娘?


    如此等到二人年迈,这孩子能否孝顺还是两说,自然不如没有亲人的孩子容易养的贴心。


    “只是他们看着大好家业在面前,决计不肯你们收养其他孩子吧?”关怀素问。


    程娘子点头,疲惫地说:“有几次好机会都叫他们故意砸了,我们二人也是心中对他们太过失望,便断了接济他们的钱财,却没想到他们却变本加厉,一次次来家里骚扰辱骂……”


    说到这里,程娘子脸上露出了悲伤之色。


    “他们不值得姨母这般真心对待!”关怀素看她伤心,立刻上前温声安抚,撒娇地说,“姨母有我就够了!”


    程娘子听她这么说,不由得笑了一下。


    屋里气氛一时间很温馨,两人放松下来,程娘子却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叫众人都出去。


    关怀素正奇怪呢,却听到姨母郑重地问:“婉玉,你与我说句交底的话,你与平安侯如今怎么了?”


    关怀素一愣,不明所以地说:“我能怎么?姨母你怎么突然如此问?”


    程娘子比她更惊讶,说:“平安侯买了隔壁的宅子,还与我商议,说是想开个角门方便过来呢!”


    “啊?”关怀素震惊,说,“平安侯买了隔壁的宅子?”


    程娘子刚听到这消息时,还以为关怀素与平安侯有了私情,心中焦急,如今看起来不是这样,她有些放心。


    正准备细问,丫鬟进来禀告:“娘子,隔壁的客人来了。”


    二人立刻起身,便见到周乐天穿着身天青色的大鳌,领子和袖口都滚了一圈雪白的貂毛,衬的皮肤和那貂毛一样白皙如玉。


    他一进来,整个屋子都亮堂三分。


    “我刚巧在隔壁琢磨图纸,听说大姑娘来了,便立刻带着人来叨扰。”周乐天进门拱手行礼,态度十分谦逊。


    他身后的小厮抬着四个厚重大箱子,俱都十分沉。


    程娘子口称不敢,行礼完看关怀素一眼,眼含疑问。


    关怀素便解释了一下要为圣人整理图纸的事情,然后问:“那我们便去西院吧,姨母,方便吗?”


    西院早收拾的好,程娘子一听是正事,神色这才松下来,立刻点头,看着她与周乐天带着一堆人乌泱泱地去了。


    程娘子使了个眼色,张妈妈便立刻跟着去了,一会儿进屋轻声回复:“娘子,小侯爷带的全是图纸,现在在分拣商议,我听了一会儿,全是在商议工事。”


    程娘子顿时重重靠在榻上,扶了扶额头说:“哎呀,竟是我真的误会了不成?”


    老妈妈轻声说:“娘子不着急,再看看。”


    “李家给玉儿找的人实在是太差了,平安侯位高权重,后年便要及冠,屋里连个丫鬟都没有,公主又与素素关系好……”程娘子闭着眼睛,轻声说,“算来算去,这都是玉儿能找到最好的婚事了。妈妈,如今只有我能为玉儿打算了……”


    “哎,妈妈知道。”张妈妈也是当年程家的家生子,又是程娘子的奶妈妈,哪里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又为何如此殚精竭虑?


    张妈妈眼圈微红,只轻声说:“我叫丫鬟们伺候着呢,您先别急,咱们慢慢看,再说了,咱们姑娘是什么品貌,又有本事,只要长了眼睛的自是知道,我瞧着侯爷若是真只想叫姑娘帮忙,把人叫去工部做活就是,何必眼巴巴地拉着这么多东西来咱们这里?”


    程娘子登时睁开眼睛,紧张地问:“妈妈的意思是,这事儿有眉目?”


    张妈妈人老成精,一开始也是不想叫娘子太期待,到时候空欢喜反而伤身。这会子见她焦急,便把压在心里的话说了。


    “我过去的时候,见平安侯对姑娘极其细致妥帖,虽是做活,也是时时注意照拂,又不失分寸,平安侯往日对闺秀从未如此过。”张妈妈便压低声音在程娘子耳边说,“方才咱们姑娘喝茶磨墨,皆是平安侯亲自动手。”


    程娘子一听,心中狂喜。


    她立刻抚掌,连说了三声:“好!好!好!”


    “只是咱们还要再看看情况,不可孟浪。”张妈妈生怕程娘子欢喜过头,立刻又压低声音说。


    “妈妈说的是,到底是一辈子的事情,要谨慎些。”程娘子喜不自胜,强行叫自己冷静下来,连声吩咐,“去叫厨房炖些燕窝,一会儿送去给姑娘和侯爷吃。”


    说完,程娘子才觉得安排好了,轻声吐了口气,说:“若是真有眉目,此事我一定要替素素和关伯伯办好。咱们玉儿可不是李家那几个下贱之人能害的,玉儿的命会很好很好的,比李家人都好!”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程娘子已经隐约露出了狠厉之色。


    关怀素并不知道姨母在为她谋划婚事。


    她这会子在一心一意与周乐天商议工事。


    “侯爷,城西、田子坊之内,民户杂居处,可有什么变化?”关怀素问。


    “此地这十年间有所变化,房屋增建的厉害,居民大约多了两倍左右。”周乐天对京师变化似乎极为熟悉,一边研墨一边迅速回答。


    关怀素闻言便做好标记,把那张图纸放在一边,继续问下一处。


    而后每写下一章,便与对应的记录放在一起。


    两人就这么一个写字、一个磨墨,一个问、一个答,竟是配合的十分默契,仿佛共事多年一般。


    柳叶和来福帮忙分拣,他们二人配合梳理,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屏气凝神,生怕打扰他们。


    屋里人都十分入神,一时之间竟未曾发现光阴逝去。


    直到柳叶伸腰解乏,抬头看到天空。


    众人便听到柳叶轻呼一声:“哎呀!下雪了!”


    关怀素闻声抬头,就看到窗外,鹅毛大雪摇摇摆摆从天而降,落在青瓦与院落中的柿子树上,看着像是无数仙女提着裙摆落入人间一般。


    “春雪满空来,触处似花开。”身边人轻声呢喃,关怀素转头,看到周乐天苍白的唇微微勾起,一直有些暮气沉沉的脸上难得带着纯然的喜悦。


    关怀素心中欢喜,跟着笑着说了句:“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两人相视一笑,一时之间,竟有种心意相通的知己之感。


    初雪漫天飘落,这小小庭院、方寸之地,静谧温馨。


    两人一个脱离了复杂的环境、一个脱离了窄小后院的压制,一时之间,都觉得此时此刻的宁静弥足珍贵,恨不能久久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