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刺激了，怪物在关灵一走的时候还是被踩了一脚的一滩烂泥的形态。


    关灵一觉得它有些玻璃心。


    来到医院里，小姨夫正坐在小姨病床前给她削苹果，关灵一看见他鬓间生出的白发心疼不已。


    这么多年以来，是小姨更加关心她的内心不假，但关灵一也不是傻子，小姨和小姨夫是一家人，若是没有小姨夫的同意，小姨也不可能为她付出这么多精力和钱。


    在关灵一心里，早已把小姨夫当成了第二个父亲。


    更何况听表妹李若嘉说，从小姨住院以来，都是小姨夫亲力亲为地照顾，双重打击之下，他虽然没倒下，但是整个人却憔悴了许多。


    关灵一心中黯然却又无能为力，人的生老病死旁人是无法决定的。


    她只能在能力有限的范围里多给小姨一家提供一些帮助。


    想起孙伟德的事，关灵一思绪转了个圈。


    周慧琴发现关灵一来了，欣喜道：“灵一，好几天没见到你了，我都想你了。”


    关灵一快步走过去，握住她伸在半空的手，“最近几天出差了，这不是回来了吗？”


    周慧清笑着道：“之前的时候我精神头不好，是不是把你吓坏了？今天看我气色怎么样，你姨夫都说我比前几天能吃了。”


    李书学也乐呵呵地道：“是啊，医生说你各项指标都达标了，可以手术了，正好灵一也回来了，家里人都陪在身边，你就不要怕了。”


    周慧琴接过他切好的苹果，道：“我这么大年纪了，怕什么，什么都不怕。”


    相伴数十载的夫妻对视一眼齐齐笑了起来，一切尽在不言中。


    关灵一看周慧琴状态比上次见她好了不少，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


    “姨夫，我有点事情想问你，咱们出去说？”关灵一看着周慧琴道。


    周慧琴道：“去吧去吧，你们爷俩还有小秘密了，可别让我听到了。”


    李书学将她肩后的枕头放好，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要想知道，我回来再告诉你。”


    周慧琴嗔道：“好了，跟你们开玩笑呢，老古板，不识趣。”


    李书学跟着关灵一出来了，两人一同来到了距离病房最远的楼梯间附近。


    “灵一，什么事啊？”李书学有些担忧地问，“要特意背着你小姨。”


    外甥女瞒着自己老婆的情况实属少见。


    关灵一想了想，还是把事情告诉了李书学。


    “孙伟德死了，”她语气平静地说道，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似的，“我出差的时候遇到他了，他出了意外，死在武陵那边了。”


    被多年的兄弟朋友背刺的这种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难以接受。


    关灵一眼见着小姨夫的心气在短短几个月里因为这件事磨灭了大半，心里其实很不好受。


    她想着，会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小姨夫，他会开心点。


    至少让他知道恶有恶报。


    谁料李书学听闻这个消息之后，脸上最先浮现的不是快意，而是一种深深的茫然和悲伤。


    但是很快，他或许是意识到这个人已经不值得他再为之悲痛，他的神情变得黯然起来。


    “死了啊？真的？”李书学道。


    关灵一点头，“你们要是还有共同的好友，或许过阵子就能看到他举办丧礼的消息。”


    不过关灵一没告诉小姨夫的是，孙伟德有可能回不来了，他的身体成了那个样子，又跟一些案件牵扯不清，估计回来顶多是一捧假的骨灰。


    官方自然有办法让孙伟德的家人闭嘴。


    他们或许还要感谢现在是新社会，不流行连坐，不然放到古代，孙伟德犯的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死了好，死了好啊！”李书学愤然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他比我上了更多的学，使我们村当年唯一的一个大学生，怎么连这种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呢？”


    他不知道是在惋惜还是恨铁不成钢，“要是早知道有今天的下场，不晓得他会不会积点德……”


    说着说着，李书学眼眶不自觉地红了。


    关灵一看见他身上的某种沉重的东西散去了，便知道这消息虽然效用并不是很大，但还是顶点用的，她心里清楚李书学得知自己多年兄弟死了，哪怕对方做出了伤害他至深的事，他心里也肯定难受。


    关灵一想着给他留点平复心情的个人空间，便道：“小姨夫，我先回去陪陪小姨。”


    李书学没跟她一起回去，只道：“我在外面透透气，省得你小姨看见了担心。”


    “这事儿……你就别跟你小姨说了，免得她听了情绪波动，影响身体。”


    “好。”


    关灵一进了病房，发现出去买晚饭的李若嘉回来了。


    李若嘉把馄饨解开盖子放在周慧琴面前，擦了擦手，开心地跳到了关灵一身上。


    关灵一把身上像是树袋熊一样扒着自己的李若嘉拽了下来，道：“你离我远点，热热的。”


    李若嘉嬉皮笑脸道：“外面太热了，吹吹空调就凉快啦。”


    她好奇地问：“刚才你跟我爸在那边说什么呢？我看见你们了。”


    关灵一看了周慧琴一眼道：“没什么，就是一些关于手术的事，我问了下姨夫需要买什么备用。”


    周慧琴柔声道：“灵一，你不用这么操心，你还是个孩子呢，你小姨夫忙得过来。”


    关灵一笑笑没说话。


    而李若嘉在她闪烁的眼神中瞬间也明白了，这件事可能不能让母亲知道，因此她也就没再问了。


    能生出李若嘉这种机灵小孩的周慧琴自然也不是傻子，尤其是关灵一是她从小带大的孩子，对方一撒谎，她就发现了。


    不过她尊重每个家人的想法，不说她也就不再问了。


    直到李书学回来，关灵一待了许久后走了，她也没去问到底是什么事情在瞒着她。


    有时候很多事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知道多了，也不好。


    关灵一尚不知道小姨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在撒谎——她总觉得自己骗人很有一套，扯谎张口就来。


    她从医院回了家，怪物还在地上躺着，一滩烂泥的样子让她都以为是真的一滩烂稀泥。


    直到她伸出脚踢了踢对方的沥青边边，怪物才像是被针扎了一样，迅速把身体边沿缩到一边，就连嘴巴也移动到了距离关灵一的另一端。


    关灵一沉默了半响，觉得有些好笑。


    她道：“你就在这怄气一直到现在？”


    怪物嘴巴下的沥青像是沸腾了咕嘟了两下，但是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关灵一又问它，“你不饿吗？”


    怪物又咕嘟了两下。


    关灵一把打包的饭摆在桌面上，问道：“要不要尝尝我们这个维度的美食？”


    “你先跟我道歉，为你无缘无故踩了我一脚的事情向我道歉。”怪物认真地说。


    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关灵一见它态度松动了，便道：“好了，别生气了，过来吃饭吧。”


    怪物在香味的诱惑下瞬间丢盔弃甲，动作迅速地滑上了桌子。


    见整个桌面被沥青所占据，关灵一道：“你这是干什么？把自己摆在桌子上，我是吃你还是吃饭？”


    怪物呆了一瞬，问道：“那我待在哪里？”


    关灵一道：“凳子或者地上二选一。”


    凳子太小了，怪物摊不平身体，便趴在了地上。


    “那我怎么吃饭，我现在没办法把自己的身体延伸太长。”


    沥青粘液形成的触手努力朝上够了够，才只够得着桌子边沿。


    关灵一想了想，道：“那我喂你吧。”


    怪物说：“好。”


    于是关灵一吃一口，便喂底下的怪物一口。


    像是在喂小狗。


    要是动作慢了点，怪物还会张开它那张属于帅哥的，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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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状优美的嘴巴，摆出一副嗷嗷待哺的样子，这画面说不出来多魔性。


    关灵一在投喂的过程中诡异地得到了乐趣，她把剩下的食物连带着塑料盒和包装一起丢到了怪物那张到可以塞进一个盆的巨大人类嘴唇中。


    这下省得丢垃圾了。


    对方应该不挑食吧？她猜。


    怪物嚼了嚼，沥青中浮出两颗眼珠子，它那眼珠子中冒出精光，十分惊奇地对着关灵一问道：“最后你给我吃的是什么？以前我从来没尝过这种味道。”


    关灵一摩挲着下巴，道：“食物和垃圾，简称垃圾食物。”


    怪物默默记下，“哦，原来吃起来味道很独特的东西叫垃圾食品啊。”


    “那你以后能给我多点垃圾食品吗？”


    “不行。”


    “为什么？”


    关灵一解释道：“你应该有一部分人类的常识吧？垃圾食品吃多了对人的身体不好。”


    怪物道：“可我不是人类。”


    沥青里的眼珠子三百六十度转动了一圈，他有些颓丧地说道：“而且我也没有身体。”


    关灵一道：“好吧，有机会我会给你买的。”


    怪物又高兴了起来。


    吃饱喝足之后，关灵一统一怪物爬到沙发上跟她一起坐着。


    一直低头跟它说话交流有点累。


    怪物很感动，“一般人类只会邀请朋友坐自己家的沙发。”


    关灵一“唔”了声，“应该？”


    沙发上的一滩沥青粘液缩了缩体积，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关灵一窝在沙发里，忽地问道：“我们是不是该讨论下要不要把你上交给国家的这件事？”


    怪物愣住了，“我对人类没有敌意，你是要把我交给别人关起来或者是研究吗？”


    关灵一道：“我不知道，但是我没法收留你。”


    怪物问：“为什么？我什么都可以吃，要是你没钱，我可以吃外面的树。”


    关灵一眯着眼看向它道：“你偷偷出去了？”


    怪物连忙否认，“我没出去，我知道除了你没人能接受我现在这个样子，我就是趴在窗户边朝外面看了一眼，没人发现我。”


    关灵一道：“那我回来的时候怎么看到你像是在地上躺了半天？”


    怪物沉默了。


    它是听到对方回来了，才又把自己摊了回去。


    但是这话，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


    见怪物又别扭上了，关灵一也没再追问。


    “没出去就好。”


    要是出去了，事情可就难收场了。


    “你走吧，”关灵一淡淡道，“我这里收留不了你，你会给我添麻烦。”


    她不能强硬地把它上交，也不打算收留它。


    怪物是个大麻烦，而她向来不喜欢麻烦。


    “我不走，你把我带出来的，我不知道上哪。”怪物有些着急了，一滩沥青散开来，绕着关灵一的身体围城一圈，像是织围脖似的。


    它伸出触手，把关灵一的眼镜推到脑门上，自己占据了眼镜原本的位置。


    关灵一对上它那触手上的两颗眼珠子道：“你知道吗？要是被人看到你这样的形态，对方会吓出精神病。”


    触手绕着她转啊转，关灵一放下怀里的抱枕，起身离开。


    怪物沥青状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像是沸腾一般再度鼓起黏稠的泡泡，平摊在上面的人类五官被拉扯扭曲变形。


    当关灵一编辑完桃源村的资料，准备再度向怪物下发逐客令时，身后忽地出现一抹人形的影子。


    赤身裸体的年轻男人双腿晃动着在原地左摇右摆，他的脸上挤出一个跟世界名画《呐喊》一样的表情，朝着她举起手晃了晃，歪歪扭扭的手臂像是泡软了的加粗意面。


    “现在这样可以了吗？”怪物说，“你以后可以叫我江逾白，如果我一直保持人类的形态，你能不能不要赶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