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纸人的声音不算大，却格外尖锐刺耳。


    随着第一个纸人出声，那剩下的纸人们也齐齐地叫了起来。


    “抓到你了！小偷！”


    “抓到你了！小偷！”


    “抓到你了！小偷——”


    ……


    这此起彼伏的声音越来越大，眼见着前院外面已经有人向屋内望来，关灵一急得额头冷汗直冒。


    她把棺材板的位置复原，攥着手中的蜡烛，心一横，直接点燃了活过来的纸人童子们。


    因为是纸扎的东西，距离又靠得近，眨眼间这群纸人童子便一个连着一个燃烧了起来。


    “好烫啊！好痛！！！”


    “啊！！！”


    在纸人童子的哀嚎声中，关灵一看到了从前院接连赶来的道道身影。


    她在火光的掩护下，再度翻过那窗户，落到了宋东阳的面前。


    “发生什么了？”宋东阳也听到了前院传来的动静，东西燃烧起来的味道从房屋内飘了过来。


    关灵一暂时没有解释，而是直接提起一桶水，跟着人群向屋里赶去。


    在看到棺材边的纸人童子们都烧得只剩一副骨架后，她一马当先地冲了过去，将手中水桶里的水泼到那纸人童子的骨架上。


    “走水了！都让让！我来灭——”


    燃烧得正旺的骨架发出“滋啦”一声，火焰扩散的范围被遏制了。


    才其他去抬水的人也回来了，一桶桶水浇了上去后，火势终于被扑灭，房屋内只余下一股子焦糊的味道。


    被烧得只剩渣了，总没本事告状了吧？


    关灵一在一旁喘着气，手搭在胸口，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还好……还好及时扑灭了……不然就坏事儿了！”


    王叔手里提着烟袋，目光如炬地盯着她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会儿，有人从外面进来了。


    一众围着的人自动闪开一条通道，让来人通过，可见他在这个村子里地位非同一般。


    关灵一同其他人一样，跟着望去。


    一张熟悉的老脸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她的瞳孔微微缩了缩。


    这不就是之前在巨树下见到的老头吗？


    有人对着这老头恭敬地喊道：“村长，您来了。”


    关灵一这才知道，原来这老头竟是村里的村长。


    要知道在这种落后的地方，村长的话可比皇帝好使。


    她低垂着眼睛，悄悄地观察着周围的人，一种被她忽略了的，说不上来的违和感涌现心头。


    与此同时，村长走到了红漆棺材的旁边，伸手推开那棺材，看了一眼后，便对身旁年轻的男人说道：“老吴，可不能关键时刻掉链子，看好你媳妇，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啊。”


    看来是把这着火的原因归结于意外了。


    关灵一松了口气。


    但她又有些奇怪地看着村长和站在他身边的年轻男人。


    那红漆棺材的棺材板重量可不轻，她如今年轻力壮，也是使了很大劲才能将其移动。


    怎么村长老头抬棺材板就像掀一张纸这么轻松？这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力气吧？


    而且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村长嘴里的‘老吴’应该就是柳老太的丈夫。


    可看他的容貌，分明是年轻人的样子，怎么会有一个八十多岁的媳妇？


    就算是不伦之恋，这也有点太过不伦了。


    柳奶奶的年龄都能当这吴姓男人的曾奶奶了。


    “老吴，你留下来看着，别再出岔子，”村长发话道，“其他人该吃吃，该喝喝，若是酒足饭饱，便可归家去了。”


    房屋内的人陆续散去了。


    关灵一和宋东阳也浑水摸鱼跟着人群一起回到了自己那桌上。


    马世军等人看来是吃得很投入，桌面原本堆放着菜品的碗碟中此时只剩残羹剩汤，猴脑也被挖得连渣都不剩了。


    吃饭的几人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浮肿。


    其中变化最大的是张叶青。


    他大概是在场之中吃得最多的人，干瘦的躯体上肚子被食物撑得高高隆起，如同怀胎八月的孕妇。


    正常人撑成这个样子，应该绝对吃不下了。


    可张叶青不是。


    他仍旧贪婪地搜寻着还能入口的东西，汤水的底子，炸虫的残渣，他统统不介意地往嘴里倒。


    最后，他的目光锁定了那被挖空脑子的剥皮猴头。


    舔了舔舌头，他指向猴头，打着嗝问道：“这个，你们还要吃不？”


    其他人见他还饿的样子，十分友爱地说道：“你吃吧。”


    张叶青闻言，急切地抱起那血肉模糊的剥皮猴头啃了起来。


    猴子和人类极其相似的五官构造让眼前的一幕看起来像是食人魔正在生啃人头。


    但其他人不仅不害怕，还依旧保持着那统一弧度的微笑等着他吃完。


    简直诡异古怪到了极点。


    关灵一忍住翻涌的胃酸，五官扭曲地把视线移开，悄声问宋东阳道：“你看张叶青现在是在干什么？”


    宋东阳知道她肯定是看到极其可怖的画面了，此时他有点庆幸自己看不到，也并非全无好处。


    至少不用遭受精神污染。


    “张叶青在舔菜盆。”


    见旁边桌子吃饭的人有的起身离开了，关灵一也站起身道：“茉莉，你吃饱了吗？吃饱了我们就走吧？”


    白茉莉看了眼张叶青，有些犹豫地道：“等他吃完了，我们再一起回去？”


    马世军却道：“得先去跟吴爷爷说一声，我们是来做客的，礼数要周全。”


    张叶青还在那哼哧哼哧地啃着，关灵一实在不忍直视他现在的样子，便道：“那我先去跟吴爷爷说一声，等会你们吃完了，再一起去。”


    马世军道：“也行。”


    “我也去。”宋东阳跟上了关灵一。


    两人一起来到了停放红漆棺材的屋子里。


    除了吴爷爷外，王叔也在这里。


    见他们来了，棺材旁的两人停止了原本的交谈。


    “吃饱准备回家了啊？”相貌年轻的吴爷爷露出和他年龄极不相符的慈爱表情，“今天的饭菜合不合胃口？”


    关灵一想起那一桌子恐怖的黑暗料理，咽了咽唾沫，干笑道：“很好，谢谢招待。”


    宋东阳也道：“我们都吃饱了，准备回去休息，过来和您说上一声。”


    吴爷爷没有多说别的，只道：“去吧去吧！明天还来啊！”


    关灵一最后看了眼那红漆棺材才转身离去。


    而一旁的王叔却是注视着她和宋东阳的背影，眼睛有些出神。


    “小王啊，”吴爷爷对王叔道，“我给你添麻烦了，还得让你再受点累，你看看，这东西都烧完了，我一个老头子可忙不过来哦……”


    王叔回过神，道：“这话说得太客气了，莫急，最晚明个下午，新的纸仆我就给你做好送来！”


    ……


    关灵一蹲在路边和宋东阳在院外的路边上等着另外几人。


    当一个个离席的宾客从她面前经过，对上那都算得上年轻的面容时，她终于想到了，被她忽略的违和感是什么。


    “……你在这，有见过年纪大的老人吗？”关灵一忽地出声道。


    宋东阳低头看向她，“村长不就是？”


    “除了村长呢？”


    “我想想，”宋东阳回忆着见过的面孔，却讶然地发现，除了村长之外，他见过的人，竟然没一个算得上老人，“好像真没有了。”


    关灵一站起身，“我之前看书的时候有看到过一部分地区的民俗十分奇特，当该地区的老人上了年纪，丧失劳动力却又要吃饭，又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子女或者村里人就会把他们抬到一个山洞里，仍由他们等死。”


    “可这种情况往往发生在资源不丰富的贫困地区。”


    “我们身处的这个山村，光是普通村民招待客人，就有能力办七天的酒席，所以绝不属于贫困的那一类。”关灵一道，“那他们这里的老年人呢？去哪了？资源丰富又极其讲究礼数的地方，不可能会把老人随意丢弃，让他们等死。”


    宋东阳沉思片刻，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有什么特殊的东西使得村子里的村民保持了年轻的状态？”


    关灵一点点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棵巨树吗？”


    宋东阳道：“记得。”


    “领头的那个老人就是村长，”关灵一道，“棺材里的人我刚才也看清楚了。”


    “是谁？”


    关灵一说出了一个让宋东阳愕然的名字。


    “棺材里的那个人……是赵倩。”


    宋东阳听到这两个字，声音都无意识地拔高了不少。


    “赵倩！？”他不可置信道，“你确定没看错？她可是我亲自带去火化的！火化炉里面一千度的高温，管她是人是鬼，出来的时候都成一捧灰了！怎么可能是赵倩！”


    关灵一摁住他，“你先别激动，有没有一种可能，赵倩的确被你烧了，但是那巨树又生了一个跟赵倩一模一样的人呢？”


    宋东阳思忖道：“虽然树洞生人听起来很离奇，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一种无奈。


    出来的人越来越少了，关灵一和宋东阳在门口等了不知道多久，白茉莉几个人还没出来。


    “怎么回事？还没吃完呢？”宋东阳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关灵一也有些累了，“我们要不进去看看？”


    说着，两人正准备进去的时候，关灵一却看到了一张在她意料之外的脸。


    那长着层层叠恶臭面具的男人正从吴爷爷的院子里走了出来，在他身旁，同他一起的人是村长。


    两人有说有笑，不知道在商讨些什么。


    似乎是觉察到她的视线，那长着面具的无脸男人朝着关灵一所在的地方看来。


    而后，他的脚步停下了。


    关灵一在发现他的那一瞬起就已然握紧了拳头。


    孙伟德。


    孙伟德！


    他竟然在这里！？


    本来还想着要是出不去这古怪的地方，就没法再去找他了。


    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


    这狗东西竟然也在这里！


    她咬着牙，愤怒地注视着他。


    孙伟德那没有五官的面具脸看不清表情，但不知为何，关灵一能感觉到，他不仅不害怕她找到他了，反而心情相当不错。


    没等关灵一行动，孙伟德低头同村长说了两句话后，便大步向关灵一走来。


    停在离她差不多一米左右的位置，孙伟德道：“灵一侄女，好久不见，不知道小姨父一家是否安好。”


    那副假惺惺的模样，比之前饭桌上的菜还让关灵一作呕。


    “你自己做了什么，难道心里不清楚？”关灵一冷声道。


    孙伟德那厚厚的面具抖动了下，他无辜的腔调从面具下传来，“小侄女儿，大人的事儿，小孩别掺和，生意场上向来是这么残酷，你小姨夫虽然以后没法和我再合作了，但我还是拿他当兄弟的。”


    “呵呵。”


    关灵一讥笑道：“之前见过一个不要脸的，你知道我是怎么做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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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关灵一此时不嫌恶心也不觉得害怕了。


    她在孙伟德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一把扣向他脸上那厚厚面具的边沿，一把将那流着脓水的恶臭面具撕了下来！


    “笑？我让你笑？！我看你还笑不笑的出来！”


    宋东阳看见关灵一突然暴起向着那微笑着的中年男人的脸上抓去，他起先还以为对方是要抓花中年男人的脸，却不想奇怪的一幕出现了。


    关灵一的手陷入了那中年男人的脸庞之中，像是插进了橡皮泥里一样。


    她那双手似乎在撕扯着什么无形的东西，眨眼之间，那无形的东西应该是被她揭了下来。


    只见她嘲弄地笑着，看向面前的男人。


    被她叫做孙伟德的那个男人爆发出极其惨烈的哀嚎，如同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彻底剥夺了。


    他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身体，周围微笑的村民一同围了上来。


    村长表情微笑着，声音却难掩愤怒：“在桃源村里严禁有人伤害村民！来人！把她摁住带去祠堂接受处罚！”


    村民们挂着那统一的微笑靠近了关灵一。


    千钧一发之际，关灵一道：“他怎么就是桃源村的村民了？他分明跟我是同一个地方来的外乡人！”


    村长眼神阴沉地看着关灵一，“他已经通过了桃源村的考验，不久之后，他就会是桃源村真正的村民了。”


    宋东阳赶紧也道：“村长，您看看，关灵一并没有伤害孙伟德，他都是装的！”


    说着，他把地上渐渐停止哀嚎的孙伟德翻了过来。


    村长上前一看，果然，孙伟德的脸上，并没有看见任何伤痕。


    那他刚才的哀嚎声是……


    “可我分明看到你的手插进了孙伟德的脸中。”村长沉声道。


    事态有转圜的迹象，关灵一冷静辩解道：“我刚才吓他的！”


    “吓得？”


    村长捋着胡子，垂眼审视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孙伟德，怀疑是不是光线不好，刚才他看错了？


    他摆摆手，道：“把他扶起来，问问。”


    有村民上前把孙伟德扶了起来。


    关灵一趁村长等人没反应过来时狠掐了一下他的人中后迅速后退，一声痛呼后孙伟德终于睁开了双眼。


    他恶狠狠地盯着关灵一，此时那血淋淋的脸上再也没有面具覆盖遮掩，怨毒的表情一览无余。


    “村长，她违反了村里的规矩！您一定要严惩她！”


    村长绕着他看了一圈，却摇头道：“你的身上看不到任何伤痕。”


    孙伟德摸着自己还痛的脸，激动地道：“怎么可能？她刚才抠着我的皮肉，我的脸都快被她拽烂了！”


    村长摇摇头，不认可他的说法。


    宋东阳此时忽地插话道：“村长，村里要求应当时时刻刻保持幸福的微笑，可孙伟德就因为一些小事便露出如此可怖的恶毒表情，是不是不太符合村里的规矩？”


    孙伟德扯着自己的嘴角，摇头道：“别听他瞎说，我一直笑得很幸福！”


    村长看着他扭曲狰狞的怨恨表情倍感不适，半阖着眼道：“这件事到此为止，孙伟德，你先调整下自己的状态，加入桃源村的事情，以后再议。”


    话毕，他自顾自地走了，留下还在地上坐着的孙伟德。


    而听到村长决定的孙伟德迟迟没能回过神，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村长已经走远了。


    他目眦欲裂地盯着地面，许久后他抬起头，五官扭曲地看向关灵一道：“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关灵一从宋东阳说的话中，大概能猜出发生了什么。


    但她眼中的孙伟德，只剩血肉模糊的空洞五官。


    于是她笑了笑，无辜道：“我能做什么？村长都说我没伤害你，你可别误会我。”


    宋东阳指了指旁边的池塘，同孙伟德道：“想知道的话，去照照看不就行了？”


    孙伟德瞪视他们一眼，跌跌撞撞地向着池塘边跑去。


    只见那模糊的水面上，倒映出一张极度扭曲的可怖面庞。


    孙伟德扯着自己的嘴角向上拉，可那倒影却仍旧是狰狞扭曲，充满了负面情绪。


    “笑啊，快笑啊……快笑啊！！！”


    孙伟德崩溃地发现，无论自己怎么调整表情，那倒影却依旧无法看见幸福的微笑。


    他目光呆滞地颓然跌倒在地上，心中是无限的恐慌。


    如果他无法露出幸福的微笑，村长绝不会接受他加入桃源村，那他的计划，岂不是全都毁了？


    不行不行。


    绝对不行！


    微笑。


    微笑……


    他的视线缓缓的转向一旁锋利的石片。


    随后，他伸出手，猛地抓住那石片朝着自己的嘴角两边划去。


    “……呃啊！”


    一阵痛苦地低呼声后，他的嘴角处终于出现了鲜血淋漓的上扬的弧度。


    他咧着那血肉外翻的嘴角，又从地上爬了起来，向着村长离去的方向追去。


    宋东阳在一旁看得无比愕然，“他真是疯了！”


    关灵一注视着孙伟德离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孙伟德现在拥有的财富，应该一辈子都花不完。


    加入桃源村，究竟能给他带来什么特别的东西，才能让他下狠手自残只为符合村里的规矩。


    余光看见从院子里出来的白茉莉等人熟悉身影，关灵一当即拉住正准备过去的宋东阳道：“找个时间，我们去一趟祠堂。”


    宋东阳迅速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韩英在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