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教廷？


    章叙同样望向那个由林橙拨开的未知焦点。金属盒子的冰冷轮廓和触感，再一次被脑神经撩拨开，传导到手指上。


    被愚弄的愤怒，不受控制地在心底翻涌而上。


    从八仙村到14区，教廷如影随形。


    他们不是在监视，而是在引导。


    像一场精心设计的猫鼠游戏，抛下诱饵，拨弄线索，迫切地希望她亲手剥开一层层令人作呕的真相之壳。


    现在他们在干什么？是否在举杯，庆祝她又一次精准地踏入了他们预设的陷阱？


    她承认，自己被气到了。


    教廷的登场，令14区污染事件不再单独隶属于农业部，柳德米拉与伊利亚进行了紧急通话。


    威胁响应局外勤部已经做好出发准备，待抵达14区后，便会接手后续调查。


    农业部现在的工作除了收尾，就是尽可能多采集土壤和植被数据，带回1区实验室。


    “队长，加固设备到了。”王一伟如释重负。仿佛等待，已经抽干了他的全部力气。


    柳德米拉招了招手，示意器械入场。


    重型机械低沉的轰鸣声打破了此刻的沉寂，14区特殊作业队伍入场，开始执行任务。钢铁支架在液压装置的驱动下，对那摇摇欲坠的楼梯和岌岌可危的二楼台面进行关键性加固。


    林橙依旧打头阵，率先踩在重型机械的作业平台上。


    “平台稳定，林副队已上升到指定高度。”通讯器中传来确认。


    “林橙，报告情况。”


    然而，平台之上，回应柳德米拉的只有一片沉寂。


    林橙没有开口，双脚牢牢钉在原地，整个人如同凝固了一般。


    现在时间就是金钱。


    柳德米拉带着剩余几人，同样登上平台。


    无需言语解释，目光越过林橙凝固的身影，令人窒息的沉默瞬间便有了答案。


    他们看到了，那个“东西”。


    那是个人，至少曾经是。


    一个穿着破烂防护服的人形轮廓，被植被完全吞噬了。这些植被与覆盖在建筑外立面的古老蕨类的同一种，它旺盛地从躯体内部野蛮生长出来。


    孢子囊群完全覆盖了人形轮廓的头部，形成了一团湿漉漉的绿色肿瘤。它还或者，努力从破裂的面罩缝隙中钻出，贪婪探寻着新鲜的养分。


    它张开了它的孢子，流淌出来的并不是属于植物的汁液，而是某种脉络。


    孢子张开的瞬间，章叙瞬间捕捉到了极其短暂又极其模糊的影像碎片。就像是在直接阅读这具躯壳里残存的、被植物异化的思维片段。


    那是它曾经作为人类的思维闪回。


    “章叙，我想你了。”


    “章叙，你还好吗？”


    “章叙……”


    仅仅一瞥，无法言说的痛苦与恐惧便刺穿了章叙的脑神经。


    这是人为的造物，也是对人性的亵渎。


    谷咚失踪的时间，远远超过章叙在八仙村收到她消息的时间。


    如果说八仙村的群体意识异变是韩拾接入的系统所致，那谷咚的消息呢？它从何而来？是谁发送的？


    如果她回复了谷咚的消息，会不会在多莫沃伊进一步被判断为受到污染？


    胃部一阵剧烈的翻搅，但她不能吐。


    戴着这该死的隔离面罩，呕吐只会带来加倍的窒息与恶心。


    陈白河拍了拍林橙的肩膀，“节哀。”


    “队长……”林橙艰难开口，征询柳德米拉的同意。


    柳德米拉面罩下的嘴唇，抿成一条惨白的直线。她同样认出了那防护服残片上模糊的标识，认出了那曾经并肩作战的身影。


    谷咚。


    林橙抽出制式脉冲枪。他的枪口，稳稳地对准了那团包裹着谷咚头颅的、不断搏动的绿色孢子肿瘤。


    柳德米拉没有阻止，只是沉默地后退了半步，为这一枪留出空间。


    默许，便是此刻最残酷的仁慈。


    “砰——！”


    脉冲枪幽蓝色的充能光芒在昏暗的二楼空间亮起，一道纤细的光束瞬间穿透了孢子囊群。


    陈白河、王一伟，包括章叙，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噗嗤。


    孢子囊如同被戳破的巨大水泡，猛地向内塌陷，随即剧烈地炸裂开来。


    散发着强烈腐殖质腥味的墨绿色汁液，如同被高压挤出的脓浆，呈放射状喷溅开来。


    距离最近的林橙首当其冲，粘稠的汁液瞬间糊满了他的隔离面罩，还有几块较大的组织“啪嗒”一声粘在他的防护服上。


    柳德米拉和陈白河反应极快，在汁液喷溅的瞬间侧身闪避。饶是如此，袖口和裤腿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溅上大片污迹。


    章叙距离较远，但几滴冰冷粘稠的液体还是“啪”地打在面罩正中央，模糊了她的视线。


    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强行穿透面罩的过滤层，蛮横地冲入鼻腔。


    “咳咳。”章叙被呛得干呕。


    然而，比视觉和嗅觉冲击更强烈的，是紧随孢子囊炸裂后爆发的意识冲击。


    “手术……我躺在14区的手术台上……他们说可以治好我！”


    “他们在我的脑子里埋了一颗种子……他们说手术后还要再观察七天……”


    “妈妈，我种了一盆花，但同学们说我种的不是花，是蕨菜……”


    “我想回家，什么时候能放假啊……14区医学院简直是不放假大学……真搞不懂……”


    有多少人在此丧生？


    无数破碎、尖锐的意识残渣钻入章叙的脑神经。它们来自不同时空，出自不同个体，却一齐发出濒死诅咒。


    “章叙！我恨你！！”


    仿佛有一柄无形巨锤自虚空中悍然砸落，不偏不倚，正中她的天灵盖。


    章叙脚下猛地一软，踉跄着向后急退。足跟磕在冰冷坚硬的平台边缘，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金属面上。


    “章叙！”陈白河第一个注意到她的异常，立刻跨步上前扶住她。


    “小心污染！”柳德米拉也握紧了制式武器，对准那具被植物贯穿的躯体。


    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仍在脑中翻涌，如同污水从破损的管道中喷涌而出。


    “别犹豫！快动手！那东西……不是谷咚！”视野在剧烈摇晃中逐渐模糊，章叙在通讯器内大喊。


    有人特意给这个实验体披上了谷咚的防护服，这也证明他们距离真相更进一步。


    林橙猛地抬起手臂，用手背狠狠抹去面罩上最厚重的粘液，仿佛粗暴地抹去了这令人作呕的现实。


    砰！


    他开出第二枪。


    第二道幽蓝色的光束撕裂空气，精准地贯穿了那具仍在轻微蠕动的躯体核心。


    被孢子吞噬的躯体，仍旧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微微起伏着，仿佛在呼吸。


    林橙保持着持枪姿势，待孢子躯体彻底失去生命体征后，才向二楼深处行去。


    二楼曾经是新希望医疗中心的核心诊疗室，共计13个房间和1个小型会议室，如今都同样成为了植物的巢穴。


    曾经分隔诊疗室的轻质隔墙，大部分被疯狂生长的蕨类藤蔓吞噬，只剩下扭曲的金属框架如同枯骨般支棱着。无数衍生的孢子囊群在幽暗中散发着不祥的荧光，如同窥视的眼睛。


    章叙被陈白河甩在背上，剧烈的眩晕和异质化记忆碎片令她无法思考，视野里满是颠倒晃动的天花板。


    这倒霉的脑机，这喝凉水都塞牙的体质！


    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她就像绑定了一个“被迫接受精神攻击”的坑爹系统。


    上次在八仙村被韩拾骗得团团转，甚至失去了自己恐惧，获得的奖励只有“季续的餐饮黑卡”*1。


    这次她又要付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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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换取什么？


    “队长，这边。”林橙的声音在通讯器中响起，显得异常沙哑。


    他停在一扇被藤蔓紧紧缠绕的金属门前。


    门上的标识牌锈迹斑斑，但依稀可辨“组织培养实验室-高密级”几个字。


    这里的植物旺盛得不像话，仿佛里面有更充分的养料。


    柳德米拉没有丝毫犹豫，一步抢上前，反手便从战术绑腿上抽出了特制匕首，精准地朝着最粗壮的一根藤蔓狠狠劈下。


    噗嗤。


    预想中喷涌而出的浓绿汁液并未出现，反而猛地喷薄出一团浓稠如血的猩红雾气。那雾气带着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铁锈腥气，像是哺乳动物的血液被高密度容器蒸成雾状，而后喷洒向袭击者。


    柳德米拉的匕首并非凡品，刃口附带的能量场足以瞬间灼烧碳化坚韧的生物组织。


    但更加诡异的事发生了。


    就在红雾散开的刹那，创口边缘如同拥有独立生命般剧烈蠕动起来。


    暗绿色的藤蔓组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增生、纠缠。不过几个呼吸间，那道狰狞的、几乎断裂的豁口，竟已不可思议地重新弥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低功率切割脉冲。”


    林橙调准了枪口，一道细长的幽蓝光束射出，精准切割开门锁周围的藤蔓。


    焦糊味混合着腥气弥漫开来。


    随着藤蔓的断裂，那扇严重变形的金属门“嘎吱”一声，向内滑开了一道缝隙。


    实验室内部的空间比预想的大得多。


    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圆柱形培养舱。大部分已经被腐蚀得不成样子，也有几个勉强能看出人形轮廓的。


    透过几个尚算完整的培养舱浑浊的观察窗，能看到里面扭曲蜷缩的阴影。


    它们被浸泡在一种颜色难以描述的粘稠液体中，一些细小的、类似根须的东西从舱体内部伸出，连接在那些阴影的肢体上。


    “新希望医疗中心宣告破产之后，14区没有对其资产进行盘点、查封吗？”章叙稍稍缓了过来，狐疑地问王一伟。


    王一伟略有尴尬：“这家公司刚宣布破产的时候，我们就组织了固定资产的法拍，目前这片土地的使用权和房屋结构的所有权已经隶属于新巴别塔集团了。但新巴别塔集团接手后，并没有对这家公司原有经营业务进行处置。他们每年按时缴纳契税和土地款，14区行政署总不能莫名其妙闯进来开展检查。这次请你们到现场指导，我们也是事先征得该集团同意的。”


    新巴别塔集团便是上府之声的母公司，也是整个联邦在传媒界数一数二的龙头企业。其业务主要涵盖地产、传媒等传统行业，没有任何资料显示，他们在近年来涉足过生物产业。


    他们收购一家位于14区的生物医药企业干什么？


    章叙并不相信王一伟的鬼话。


    她从陈白河的背上蹦下来，走近一个相对完好的培养舱。


    很快，她便发现自己获得了什么。


    培养舱中漂浮着的东西，并非一个完整的人形，更像是一个未完成的胚胎。


    胚胎的头部异常膨大，几乎与躯干等宽，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薄膜般的物质。


    本该是四肢的位置，却生长着类似藤蔓卷须的结构，在粘液中无意识地轻微抽搐。


    它还在培育中。


    这家医药公司绝不可能荒废了几年之久。


    柳德米拉读懂了章叙的犹疑，打开了面罩的视觉模式，脸色“刷”一下变得更加难看起来。


    “立刻封锁整个医疗中心遗址！最高污染级别警戒！所有接触过孢子喷溅物的人员，包括我们，全部进入隔离观察程序！通知威胁响应局外勤部，情况升级，请求最高级别生物污染处置小组支援！”


    章叙默默退后了两步，她没有打开防护面罩的夜视模式。


    因为她自己，获得了视觉增强。


    获得新能力就让她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