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周末的短途旅行过得很愉快，一家三口摸着周日的夜色回到了家中。


    孩子重新投入到学习中，岳婉琳与骆承默也调整好了状态，应对繁忙的工作。


    赵芝又一次提出了见面的邀请，这次，岳婉琳同意了。


    她看着面前这位女人，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就迅速变得苍老不少，不禁有些惊讶。


    与上次在幸福苑表现的直接相比，赵芝这次显得克制，她认真的打量了岳婉琳很久。


    “看来现在你过的还不错。”


    岳婉琳只是微微颔首，并没有接话。


    “那个房子……”赵芝微微停顿，语气僵硬，“我不会再来要过户了。”


    “不管你要不要，它都不会属于你。”


    又是一阵的沉默。


    “网上我会公开向你道歉，至于你的那句”法院见“，我们之间没必要走到对簿公堂这一步吧？”


    “我们之间还剩下什么？”岳婉琳抬眼反问。


    “我是你妈！”每每无言以对，或者自己不得理时，赵芝总是搬出这句话来压迫孩子。


    这四个字对年幼的孩子来说，是大山一样的存在，这意味着孩子无力去做任何反抗，因为一旦忤逆，那就是流离失所，饥肠辘辘，但现在的岳婉琳已经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为自己打下一片栖息之地，也可以顿顿温饱，这四个字，对她来说，是不堪一击的。


    “你想知道岳山川的近况吗？”她冷不丁地问道。


    “……我不想。”在听到这个名字时，赵芝瞳孔明显一震，沉默良久，她不甘心的说道。她的神色与她的言语并不是契合的，她依旧没有放下那个男人，所以也无法放下这个女儿。


    这种放不下，不是基于爱，是基于恨意。


    她恨岳山川，这样轻轻松松的就抛弃掉了这个家，她恨岳婉琳，作为父母间情感的纽带，留不住父母的婚姻，发挥不出半点作用。


    所以，她想要毁了这个女儿，丢给陈淑梅抚育是毁掉，在网络上大放厥词是毁掉，她就是不甘心，岳婉琳能过得好。


    “明明是你和岳山川之间的事，你却总是在恨我。”岳婉琳有些迷茫，“我是你的女儿，是真正与你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你为什么会因为岳山川，就这么讨厌我呢？”


    在这种时候，她总是想到了骆望舒，每次看到这个小家伙，她的内心总是会涌出爱意，在成为妈妈后，她总想尝试站在赵芝的视角，体会她当初的想法，但每次，都无法共情。


    “因为有你，我才会连大学都没读完，就生了孩子，因为有你，我产后身材走样，脱发严重，面色难看，所以他才会想去外面找新的家。”


    更重要的是，她当了全职主妇后，过上了掌心向上的生活，随着岳山川在事业上越来越成功，她与丈夫的地位越来越不平等，她不敢恨他，所以将怨气都发泄在了当时还十分弱小的女儿身上。


    赵芝的控诉是咬牙切齿的。


    “你不去怪岳山川让你过早的怀孕，却怪我这个被你们生出来的孩子？”岳婉琳觉得不可置信。赵芝哑然。这么多年来，她也想过，为什么总是这么讨厌自己的女儿。是因为自己不敢对岳山川说重话，所以将怨气撒在孩子身上吗？她不敢深想。


    “你现在也有了新的家庭。”岳婉琳看着赵芝，“这一次生完孩子后，你的丈夫也会像岳山川那样出去找新的家吗？”


    并没有，不仅没有出轨，还因为有了孩子后，将更多的重心放在了家庭身上。


    赵芝怔然。


    “所以，只是男人的道德问题，但是你却因为不敢挺直腰板面对他，而想毁了我。”


    岳婉琳冷静地做了总结，赵芝的眼神开始飘忽，她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来。


    “是因为你觉得我很好拿捏吗？”


    有的父母会下意识的觉得在孩子面前高人一等，赵芝显然属于这种类型，她想用血缘关系捆绑住自己的孩子，只是没想到，再乖巧的孩子都有心冷的时候。


    “……我在国外留学的时候，见过岳山川了。”气氛僵持，岳婉琳继续开口，赵芝猛地抬起了头。


    “他原本确实在国外过上了令人羡慕的日子，但没多久，他又出轨了。但是他的妻子并没有忍气吞声，她迅速地起诉离婚，又因为岳山川是过错方，他被分割走了大部分财产。学校的工作，也因为他的出轨丢掉了，最后穷困潦倒。”


    她娓娓道来。


    在打工的岳婉琳就这样碰上了落魄的岳山川。


    那时的她为了勤工俭学，在一家餐厅里打工，她名义上的父亲并没有认出自己的女儿，只是买了一杯最便宜的咖啡，在一家餐厅里坐了很久，直至店员赶人，他才离开。


    从那时起，她开始留心了那个男人的动向。


    他在业界已经因为桃色新闻，变成了人人不喜的存在，没有学校再聘请他来工作，他只能偶尔会去做一些零碎的活，但所得的报酬并不能覆盖国外高昂的物价。在退休的年纪，他申请了当地政府的福利，去森林深处的木屋里，度过余生。


    “那个森林里可能会有野兽出没，不知道他现在还健不健在。”岳婉琳喝了一口茶水，漫不经心的结束了关于这个男人的一生。


    “哈哈哈哈。”赵芝只愣了半秒，便开始拍着桌子，边笑边流泪，动静之大，让周围的顾客频频留意。


    “他也有今天？”她嘲讽的说道，“恶人遗臭万年，他一定还健在。”


    嘴上说着发了狠的话，可语气里是那种目标消失的茫然。她恨了这么多年的人啊，不过如此，却搅得她二十多年，不得安生。


    “我并不关心这些，对于我来说，他不是我的父亲，你不是我的母亲，我们之间，并没有太多的情感链接不是吗？”她与母亲的相处，竟然只占她当前人生的四分之一，并且，随着她年龄的增长，这个比例会持续变小。


    女人看着女儿冷漠的样子，心口一窒，有一种一拳打进棉花的无力感。


    她想要用自认最恶意的诅咒激怒对方：


    “你这样冷漠，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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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没有人会爱你。”


    “我爱我自己就够了。”岳婉琳微微一笑，并不介意对方这样说，因为她知道，她值得被爱，并且有很多人爱着她。在艰难的成长道路上，有很多人给了她足够的善意。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原生家庭足够糟糕，将她遇上坏人的概率都拉低了，“我不会将想要被爱的期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期待被爱，却不自爱，就像浮萍，无依无靠。”


    她想到了骆承默和骆知暖，前几天一家人散心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她没有告诉赵芝她现在有了男友，还拥有了一个可爱的小家伙，两代人对于追求幸福的感悟完全不同，她们并不志同道合。


    赵芝在听完岳婉琳的话，神色有些恍惚，她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过了很久，她忽然对岳婉琳说了一声“抱歉”。


    这句道歉的声音很轻，轻的让岳婉琳差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对于你而言，我确实不是一个好的母亲，但是我，也不在意你会不会认可我。”赵芝说道，“明天我就要离开香馥市了，你妹妹其实很喜欢你，如果有缘……”


    “不会有那天的。”那个女孩虽然没有恶意，但是她们之间年龄差距太大了，根本不会有缘分。


    “最后我跟你说一件事。”大概是因为听完岳山川的下场后，多年的不甘有了去向，又或许是岳婉琳对于追求幸福的定义有些戳中了她，赵芝对于岳婉琳的态度，缓和很多，她好心提醒，“我在网上说的那些话，是经人授意的，他们似乎调查到了我与你的关系……房子的事情，也是他们授意我这么说的，我需要一笔钱给你妹妹做教育费


    如果你需要那个人与我交涉的证据，我会整理好寄到幸福苑，其他的，诸如法院诉讼这类事宜，随你处置。抱歉，我言尽于此，以后大概是不会再见面了。”


    岳婉琳对于这个消息有些惊讶，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赵芝说了什么。她看向对方，女人正收拾地将自己面前的餐具收拾好，准备离开。


    这是小时候，他们一家人在外用餐时的习惯，每每结束用餐时，赵芝总是会将面前的餐具摞在一起，那是做家务多了形成的下意识反应。没想到她现在还有着这样的习惯，岳婉琳有些恍惚：“你在网络上公开道歉，并把证据寄给我，可以不对簿公堂，但我会公开我与你之间再无瓜葛的声明，从此以后，你我就是陌生人。”


    “好，我会按照你的要求做完这些事，但我也不需要你的原谅。”


    她想维持身上最后的一丝傲气，扔下这句话后，她便离开了。事到如今，她也不打算祈求岳婉琳的原谅，因为她不会在这个女儿上索求爱意。她身上也有很多秘密是岳婉琳不知道的，就像是曾经岳山川所就职的音乐学院里，那天莫名其妙出现在公告栏上，引起轩然大波的东西，到底是谁制作的呢。


    永远不会有答案了。


    她走的潇洒，就像当年把岳婉琳丢给外婆时一样，决然走向了属于自己的家庭。但也有些不同，至少，这次二人分开的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