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越过假山，在酸枝木的茶几上落在几片细碎的光芒，梳着双环髻的丫鬟在外间的矮凳上安静的做着针线。


    里间的拔步床传来轻微的动静，丫鬟耳尖，立刻起身，轻手轻脚走进里间卧房，有些泛旧的天青色软烟罗床幔里伸出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拂开帐幔。


    “小姐，您睡醒了？”丫鬟语气灵动，“奴婢服侍您净面吧。”


    “好。”时玥从床上坐起，坐到妆台前，在丫鬟宝兰服侍她的间隙，打量着所处的环境。


    镜子里的人有着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却因为没有笑意而显得有些冷淡，偏瘦的身形和久不见光显得略白的肤色，衬托的她越发得我见犹怜。


    面前妆奁匣子里放着寥寥无几的首饰，成色略微好点的就是一对素银簪子，一支点翠蝴蝶钗，翠羽的色泽还颇为暗淡，旁边零散的放着几朵绒花，余下的胭脂水粉颜色也有些陈旧，像是很久以前的样式了。


    时玥轻轻抚过妆台，身后的宝兰一边给她梳好发髻，一边小声抱怨，“国公爷也太不看重小姐了，都回府一个月了，竟从来没有关心过小姐的日常用度，这衣服和首饰都还是好几年前在庄子上的款式。”


    “可二小姐，每隔几天就能去京城里最大的楼兰阁挑选首饰，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好了宝兰。”时玥安抚她，桃花眼里情绪平平，“现如今的国公夫人是她的亲娘，我自然是比不得。”


    原身沈时玥的父亲是当今皇后的同胞哥哥，沈同和，母亲则是江南首富顾家的嫡长女顾琳琅。


    沈时玥的爷爷在世时曾是驻守边关战功赫赫的将军，一次战争中了敌人的圈套后不幸牺牲，唯一的独子沈同和却天生不擅武事，沈父去世后，沈同和便上交了兵权，皇帝追封沈老国公并赐予世袭爵位，同年，早年进宫的沈淑妃一举得男，生下皇帝的嫡长子，被封为皇后。


    顾琳琅在嫁入国公府后第五年不幸患病离世，留下仅仅两岁的原身，而顾琳琅离世后不到半年，继承父亲爵位的沈同和就与前户部尚书之女林慕芝再结连理，生下二小姐，沈明珠。


    至此，沈时玥在府里的境况越发尴尬了起来，继母虽不曾刻意苛待，却也不算热络，沈时玥七岁时，因失手推倒林慕芝，致其流产，被大怒的沈国公送到了郊外的庄子里。


    现如今已有十年之久。


    一个月前，现国公夫人林慕芝却突然派人将她从庄子上接了回来。


    “大小姐，夫人请您晚上去前院用餐。”外门传来声音，是林慕芝身边的大丫鬟，春雪。


    “知道了。”时玥冷淡的应了一声。


    春雪得到答复，转身离开，背地里暗暗撇嘴不屑，还是这副不讨喜的性子，一个不被待见的嫡女罢了，也不知道高傲给谁看。


    *


    刚入秋的天气晚间有些微凉，宝兰从箱笼里拿出一件有些半旧的月白色素稠，给时玥换上。


    “小姐，我和您一起去吧。”宝兰是这个府里对沈时玥最真心的人了，从小一起去庄子上一起长大，情谊堪比亲姐妹。


    “不用，你留在这里。”时玥目光幽深，“我去赴他们的宴。”


    宝兰总觉得小姐有些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像这样会为自己争取些什么的小姐让她觉得更欢喜，而她总是无条件信任小姐的。


    前院灯火通明。


    还未走进前院的院门，就听的里面几人的欢声笑语，气氛颇为温馨。


    时玥在门口顿住一瞬，守在门口的大丫鬟夏荷已经看到她了，福了福身，“大小姐。”


    里面的声音似乎停滞了片刻，时玥浅浅勾了勾唇，垂眸掩下眼底的嘲讽。


    “给老夫人，父亲，夫人请安。”


    清透的声线平稳，时玥微微福身，姿态优雅，却不像一个在庄子上呆了十年的人。


    沈国公眯眼打量着眼前多年不见的大女儿，却有些觉得她和一个月前初初回府时有些说不出来的变化。


    “起来吧。”坐在堂上的老夫人开口。


    “谢老夫人。”时玥轻抚衣摆款款起身。


    “沈时玥！你怎么不和我打招呼？”一旁传来一道娇俏的女声，透着被娇养的跋扈。


    “明珠，不可对姐姐这样说话。”林慕芝轻斥，又端起温和的笑意看向时玥，“时玥，回来这么久，也没见你几次，多出来走走动动，都大姑娘了，别一直窝在房里，也可以多跟你明珠妹妹一起，你们女孩子家家的，总是能聊到一起的。”


    “是，夫人。”时玥低声应是。


    “我才不要和她一起，土包子！”沈明珠毫不避讳的大声嫌弃，又遭来林慕芝和沈国公的轻斥，表面斥责实则宠溺，不痛不痒。


    沈明珠和父母笑闹了一会，又故意往时玥的方向看，却见她正好看过来，那双形状好看的桃花眼不含笑意时显得微冷，看不清眼神，却让沈明珠心下微寒，还未待她细想，时玥已经别过了脸。


    沈明珠微微皱眉，正要再说什么，就见母亲身边的嬷嬷抱着一个男孩走了进来。


    男孩一进门就开始嚷嚷，“放我下来！”随即便像个小炮弹一样冲到了林慕芝跟前，“娘！”


    “哎，辰儿慢慢跑，别摔着。”林慕芝此刻的笑意真实了许多，这是她八岁的儿子，沈明辰，自那年流产后，隔了好几年才重新怀上的，又是沈家唯一的嫡子，自然视若珍宝。


    沈明辰看到了一旁的时玥，小少年有些好奇，“这是谁？”


    “这是你大姐姐。”沈国公开口，“之前身子不好，一直在庄子上养着，最近才回来。”


    时玥心下轻嗤，身子不好？呵。


    “大姐姐？”沈时辰疑惑的看看时玥，又道，“大姐姐怎么穿的这么破？像个乡下来的，那裙子都起毛边了，我姐姐要是有这种衣服早就扔了。”


    一席话出口，时玥还没觉得有什么，林慕芝面上倒有些过不去了，她看沈国公微微皱起眉打量着时玥的穿着，忙开口，“也是怪我，府里事多，我怎么忘了这茬，这孩子也是，衣服旧了派人来和我说就是了。”


    林慕芝轻嗔，“时玥啊，我马上让库房给你挑些时兴的布料送去，再让账房给你支些银子，你和明珠去城里的成衣铺子逛逛，让她领着你，多买些鲜亮的衣裳。”


    “谢谢夫人。”时玥神色不见变化，只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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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明珠本还想说什么，被林慕芝按住。


    “好了，人都齐了，入席吧。”沈国公神色有些淡。


    *


    一顿饭不尴不尬的用完，时玥向其他几人福了福身，毫不留恋的转身走了。


    沈国公眼神逐渐深沉，看着那张越发像她母亲的容颜，神色明灭不明。


    “爹爹，我不想和沈时玥一起去铺子上～”沈明珠抓着沈国公的衣袖撒娇，打断了他的思绪。


    “别闹你爹。”林慕芝警告的瞪了沈明珠一眼，“带你弟弟出去玩，我有事和你爹说。”


    “噢。”沈明珠虽娇纵，还是怕林慕芝的，带着沈明辰不情不愿的走了。


    沈老夫人也起身，示意丫鬟过来搀扶自己，“我老太婆也走了，你们夫妻两个聊。”


    “娘，我送您。”沈国公忙起身。


    “不用。”沈老夫人摆摆手，“你娘我还走得动。”


    沈国公顿在原地，看向一旁的常嬷嬷，吩咐道，“照顾好老夫人。”


    “是。”常嬷嬷福身，跟上沈老夫人。


    ……


    踏出前院的沈老夫人，顿住脚步，回头看了看前院的牌匾，是曾经的沈老国公亲手书写的【守心】二字。


    身后的常嬷嬷也跟着停下来，“老夫人？”


    沈老夫人回神，叹了口气，继续往佛堂走，“你说今天那个丫头，是不是有点看不透？”


    “老夫人说大小姐吗？”常嬷嬷思索，“我觉得大小姐很沉稳，举止有度，但心思确实有些看不透，不过毕竟在庄子上呆了那么久，和家里人有些陌生，慢慢就好了。”


    “是啊。”沈老夫人抬头看着擦黑的天色，远遥远的天际亮起了一颗忽闪的星芒，“我这辈子一儿一女，都是人中龙凤，京城里无人不羡慕，可这京城里的风啊，却永不止息。”


    “国公爷和皇后娘娘都大了，也孝顺，您不用烦心。”


    沈老夫人摇头，低声喃喃，“老头子啊，你要是还在……”


    *


    前院里


    林慕芝站在沈国公身侧，见老夫人的身影远去，想伸手挽住他的手臂，“相公，那丫头…”


    沈国公甩袖，挥开她的手，神色冷淡不语，林慕芝动作愣在原地，有些委屈，“怎么了？”


    “你还有脸问我怎么了？”沈国公冷哼，“时玥不是你的孩子，你就这样忽视？回府一个月了，一直忘了让库房给她送布料和份例？”


    林慕芝咬唇，眸中泛起盈盈水光，“府里事多…我还要掌家，这个月各家铺子的掌柜都来回账，我真的没想起来那丫头，况且，她也不差人来问…”


    “行了。”沈国公打断她，“你的心思我看的很明白，可一旦传出去国公府夫人光明正大苛待原配继女，像什么话！你知道那些御史每天都盯着我，恨不得能抓到把柄狠狠参上一本，更何况，你忘了为什么接她回来吗？”


    “别哭了。”沈国公见林慕芝无声低泣，抚了抚她的背，将她虚虚揽进怀里，语气缓和下来，“我还不都是为了我们的孩子。”


    “说正事，你今日进宫，可曾向娘娘打听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