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逸秀楼要开始海选的消息时，菊芳正在地里拔草。


    “听说了吗，城里那什么逸秀楼要进行海选比赛了！”


    “那怎了，这青楼的海选比赛和我们有什么干系？”


    “什么青楼，你个死脑筋！如今逸秀楼可不是青楼了，楼内的新东家说了，她们往后是要成为‘偶像’的，知道什么是偶像吗？若是入选当了偶像那可是荣华富贵不断！”


    “你咋知道？”


    “我大姑家侄女的表哥的小姨家的女儿，也要去逸秀楼参加，这个比赛听说你只要有才艺，就能去！”


    菊芳听得入神，火辣辣的太阳将她裸-露在外的白皙皮肤晒得发红，汗珠大颗大颗顺着清秀的小脸往下落。菊芳放下手中的锄头，锤了锤因为长时间弯腰而酸痛不已的背。


    她刚想直起身喘口气，就被酥饼大的石头砸中了脊背，菊芳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


    身后始作俑者咯吱咯吱抚掌大笑，一边笑一边吃着手边的零嘴，“哈哈哈哈赔钱货！娘果然没说错，你就是赔钱货！站都站不稳，怎么，还想休息？快些干活！”


    菊芳心脏麻麻的，头上太阳越发猛烈，她却觉察不到一丝暖意。


    抬起细瘦的胳膊，荷芳擦了擦额上快要流到眼睛里的汗珠，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树荫下乘凉的弟弟。


    他有三个自己那么重，却坐在一旁看着她干活，手中还有娘为他悉心准备的水囊，里面装的是清热降暑的绿豆汤。


    弟弟同她对上目光，满脸肥肉顿时扭在一起，他破口大骂道，“刘菊芳你个赔钱货！我要告诉娘，你干活偷懒！”


    菊芳动了动腰间已经见底的水囊，明明知道开口反驳弟弟，弟弟定会向娘告状，娘又会不分青红皂白将她痛打一顿，但菊芳仍听见自己说，“娘明明说让你和我一起干活，你自己坐在上面休息，我都已经干一上午——”


    剩下的话还没有说完，弟弟就气得拿起脚边石头开始砸她：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跟我比！你个赔钱货！娘都跟我说了，下个月就把你嫁给村口的老光棍王麻子！”


    “这些活就该你这样的赔钱货干！”


    菊芳脑袋嗡地一声愣在原地，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


    好在方才说闲话的两个农妇从田里钻出来，看到这一幕忍不住上前护住她，同时不忘骂站在田垄上的弟弟，“住手！死小孩下手这么黑！你姐说得对，你该下来和你姐一起干活！成天你在上面乘凉，你姐在下面干活，你才是个赔钱货才对！”


    另一个农妇瞅了眼脸色憋得通红弟弟，也嘲讽道，“窝里横！赶紧下来！”


    吭哧吭哧的喘气声传入耳际，菊芳抬眼，原是弟弟见势不对，立刻就要跑回家找娘告状。


    菊芳心中咯噔一声，满脸哀色，绝望像是潮水一样把她淹没。


    快要喘不过气了。


    莫名的，她看着面前两个好心人，鬼使神差想到她们方才说的逸秀楼海选大会，张口问道，“大娘，去城里的路怎么走？”


    两个大娘虽疑惑，但很爽快地告诉了她。


    菊芳立刻放下手中的锄头，撒腿就走小路往家里跑。


    汗水中混杂着泪水糊了菊芳满脸，她不甚在意，已破到露出脚趾头的草鞋经不住这般狂跑，不过几息的功夫，鞋就被跑散架了。


    但菊芳仍旧没有停下脚步，她索性脱下鞋子，任由尖利硌人的石子和杂草划伤脚丫和小腿，鲜血淋淋同泥土混杂在一起。


    弟弟没比自己早出发多少，加上他那个体格不常动弹，走的又是大路，自然跑不过菊芳。


    菊芳到家时，弟弟还没有回来。


    她矮着身子绕到房屋后面，贴着墙根儿蹲下。


    不一会儿，前面传来弟弟嚎叫的声音，菊芳听到弟弟将方才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告诉娘，娘气得拿起足足有婴孩手臂粗的棍子，破口大骂一阵，安慰弟弟道，“宝儿再忍忍，等下个月将那个赔钱货嫁给王麻子，给你凑将来娶媳妇的彩礼钱！”


    二人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菊芳的泪水却像是止不住一样，顺着衣领淌过被晒得起皮的脖颈，咸湿的泪水划过，疼痛感如影随形。


    娘竟真要把她嫁给王麻子！嫁给那个都可以当自己爷爷的老男人！嫁给那个打死过五任媳妇的禽兽！


    纵是知道娘不爱自己，菊芳仍是痛得在原地直不起腰来，好半会她胡乱摸了摸泪珠，从窗户翻进房内。


    她知道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放在哪里，又整理了一些自己的换洗衣服，放在包袱中顺着小路往云都城里去了。


    整理的时候菊芳的手没一刻不在颤抖，心中又害怕又觉得解气。


    怕被人追上，菊芳星夜兼程，一刻没歇，所幸村中还没有人追上来。到了云都城内后，从未出过村子的菊芳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她一路打听到了逸秀楼，就在旁边的客栈歇下了。


    小的时候，村里好些人都夸过菊芳唱歌好听，娘也为此骄傲一段时间，那段时间也没怎么嫌弃她的女孩身份，自然就没怎么打她。


    但后来弟弟出生了，菊芳就被娘勒令不许唱歌，美其名曰怕她走神偷懒，于是乎，菊芳五岁时，就开始了整天干不完活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她过了十年。


    繁华的云都漂亮得令人炫目，没了娘的打骂，没了爹的漠视，没了弟弟的恶言恶语，菊芳感觉自己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她每日在客栈中准备着海选时的歌曲，同时谨慎不练太多，以防伤到嗓子。


    对于自己能不能通过海选，菊芳心中没有一点底儿。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若是没有通过海选，她就在云都找几份工，直到下一次海选大会。


    反正，她是永远不会回村里了。


    就这样到了海选大会那日。


    天刚蒙蒙亮，菊芳就到了逸秀楼门外，低着头呐呐说自己是来参加海选大会的，守门的人没有听清她的话，以为她是某个姑娘的狂热粉丝，立刻就要轰她出去。


    菊芳急得眼睛都红了，就在这时，穿着一身薄青色衣衫的少女制止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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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动作。


    “东家。”


    听到周围守门的人叫对方东家，菊芳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位长得极为漂亮又十分年轻的姑娘，就是逸秀楼的东家！


    她顿时紧张地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只一个劲儿地说自己是来参加海选比赛的。


    好在长得像仙女一样的东家并没嫌弃她的笨拙，对方柔柔拉住她的手，将她带进逸秀楼内。


    之后发生的事，菊芳都觉得自己身在一场如梦似幻的梦里。


    仙子一般好看的姑娘们将她包围，巧手微动间，菊芳看向镜子里的人，从没觉得自己能这么漂亮。


    姑娘们簇拥着菊芳踏上五光十色光彩夺目的舞台。


    台上，菊芳站在舞台中央，台下，成百上千双眼睛紧紧看着菊芳。


    她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浓烈的情绪压了下去，不再干燥起皮的樱唇微张，朴素嘹亮的山歌倾泻而出。


    渐入佳境，菊芳忘了自己身在舞台，童年被压抑的东西得以释放，她仿佛又看到了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橘黄的色彩同太阳的金黄相得益彰，温暖亮丽将她笼罩。


    长久以来的阴霾，枷锁，暗无天日的等待，落在身上的痛楚，竟都神奇地随着自己唱出的这首曲子消逝而去。


    一曲毕，菊芳回过神来，脸上凉凉的，她抬手一模，原来自己已泪流满面。


    菊芳不好意思冲台下众人笑了笑，站在台上不知所措。


    数息之后，雷鸣般的掌声将舞台中央的菊芳淹没，他们抬起头，菊芳看到了他们眼中盈盈的泪光。


    被菊芳视作大恩人的东家亦在台下悄悄拭泪，少顷，恩人重新扬起笑容，踏上舞台宣布投票阶段开始。


    象征着选票的梅花花枝犹如争相洄游的鱼儿，尽数进入投票箱中，好些加票箱也被众人一扫而空。


    “一千九百五十四票！恭喜菊芳！目前第三的成绩，仅次于飞栀和宋明嫣！”


    巨大的眩晕感和惊喜将她整个人扔到半空中，从小到大，菊芳从没想过自己能被怎么多人喜欢！


    接二连三的恭喜祝福落在她的身上，当日比赛结束后，东家告诉她，“菊芳，稳了，你定能进逸秀楼。”


    不知为什么，得知这个消息，她像个小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


    东家和楼内的一群姑娘们立刻手足无措地安慰她，本以为会再也不向人提及的过往，此时竟不受控制地从她口中蹦了出来。


    说完这些话，菊芳懊恼地站在原地，以为会得到众人异样鄙夷的眼神。


    但想象中的轻鄙并没有出现，她们细心地安慰她，站在她的角度谴责她的父母，同她感同身受。


    东家也叹了一口气，万分郑重地对她说，让她在楼内好好训练，打脸所有欺负过她的人。


    菊芳乖乖点头。


    东家还说，她会带她们所有人风靡大雍，成为受万人追捧的超级偶像！


    菊芳信了。


    这样好的一个仙女，合该得到所有人的相信与爱戴，合该拥有世间所有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