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归途(十)

作品:《青城

    策马赶到燕子坪,柳行简正拿把剪子,独自坐在案前绞窗花。


    我于窗前探首:“柳先生!”


    韦济执手:“柳先生。”


    “青城、济周!快,快进来坐。”


    柳行简搁下手中活计,去到一旁,端了两盏煎茶过来。


    我道谢接过:“柳先生好雅兴,一个人呆在屋里剪纸,王娘子呢?”


    “刘玉和徐山他们搞什么投壶比赛,她也去了。”


    “有意思!”我抿一口茶水,好奇道,“那你为何不去?”


    柳行简摆手失笑:“好久没摸过箭了,三投不中,她嫌我在那给她丢人,打发我回来剪窗花。”


    我“噗嗤”笑出声,韦济握拳抵在鼻尖,皴着眉,袖摆微动。


    柳行简拨弄着窗花,叹道:“剪了多半个时辰,才剪了这几例,等会回来,指定又要被说。”


    我笑着拿起剪刀:“我帮你!”


    韦济亦取过红纸,捋平对折,叠成多角底样,推到我手边。


    他叠四角,我就剪竹报平安;若是六角,便绞作富贵牡丹。


    他折我剪,柳行简再将纸样摊开抹平,不多时,案上已撂了一沓。


    柳行简连声道:“够了,够了!这也太利索了!”盯看我与韦济,又道,“你俩到燕子坪来,该不会只是为了帮我绞窗花吧?”


    我睨向韦济:“我是,他就不知道了。”


    韦济略作沉吟:“我来是想告诉你们——年后,韦某将去泸州赴任。”


    “升官了?”


    “升官了!”


    话音未落,我与柳行简相视而笑。


    我双手执起茶盏:“恭喜韦大人,贺喜韦大人!青城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柳行简亦道:“同贺同贺!”


    韦济起身:“该我敬二位。”


    柳行简提壶续水,笑问:“此去泸州,可是就任泸州知府,兼知长宁军?”


    韦济颔首:“正是。”


    我饮了口茶,顺嘴一问:“既然你接了熊伯通的差事,那他去哪儿了?”


    “伯通他……”韦济瞥了我一眼,“即将调任戎州,兼知富顺监。”


    柳行简又问:“原来的戎州府官呢?”


    “王大人升任梓州路转运使。”


    柳行简凝思片刻,骤然起身:“那原梓州路转运使——现在石门蕃承担朝廷宣抚之责的傅求大人,可是要入京宰执?”


    “听王大人口风,合该如此。”


    柳行简面露激动之色,返身去到书架,取来舆图,我接过一侧轴头,缓缓展开,铺于案上。


    “你们看!”柳行简点着卷轴上的罗氏国,“僰道三路夷先后纳土归宋,如今的罗氏国北接泸州,东为夔州路,西邻石门蕃,三面宋地环绕,仅存西南一角,尚与大理相连。


    “罗氏国鬼主受封于前朝,后降大理,近年来,与主国交恶,拒绝朝贡,图谋自立。至于大理,于它而言,罗氏悬足之势已成,凭其国力,能抵住北部吐蕃侵扰,已然不易,再无余力,控遏罗氏。”


    韦济道:“此番罗氏推动晏乱,拉拢石门蕃谋独失败,想来会再度与大理议盟。以大理现在的处境,定然希望罗氏维持原状,继续充当它与我朝之间的藩篱。”


    “不错。”柳行简慨然又道,“罗氏全境千山万壑,耕地十不足一。当地贵族为了一家一姓之利,罔顾更多的族人百姓,不推教化,愚民疲民。


    “大国藩篱,道道俱是边民血泪筑就。为我宋地百姓,亦为罗氏百姓,眼下图归,正当其时!”


    我觑韦济神色审慎,便问向柳行简道:“如此说来,这回朝廷在西南边走马换将,即是在为招抚罗氏做准备了?”


    柳行简点了点头:“伯通善剿,济周善抚。富顺监的井盐岁出三十万贯钱税,然蠹吏频出,近十年来,已有三任知监落马,就连内侍省的高阶宦人亦折在里头。


    “此时调常年镇边的伯通过去,定是上面下了决心惩腐肃贪,从严治监。长宁军乃西南重器,犹擅山地作战,交于济周节制,上意旨在休战养兵。


    “他俩一个有钱,一个有兵。朝廷此番布局应对罗氏,是想抚字当头,恩威并施,令其归服,整合西南全境。”


    韦济执手道:“韦济豁然开朗,多谢柳先生提点。”


    “济周言重了。”柳行简笑着摆手,“你与伯通若能合力促成此事,伐暴救民,拓土建功,他日定能青云直上,制诰入宰。”


    韦济恳切道:“韦某此生不求仕途通达,惟愿我边地百姓能与中原百姓一样安居乐业,种麦得麦,种稷得稷。”


    “夷夏一体,四海共天;六合同风,宇宙齐贯。夫复何求!”柳行简乘兴吟哦,我击掌相和。


    韦济再道:“这次石门蕃犯边,若非二位筹谋得当,韦某或是早已身首异处,悦州亦要沦陷敌手。大家保住了我的命,保住了我的前程,日后倘有需要韦济效力之处,还望你们记得有我这个朋友。”


    我笑道:“种麦得麦,种稷得稷。老百姓心里种什么,就会长什么。韦大人善心善行,自然结的是善果。”


    柳行简抚掌:“青城说得是。大家同舟共济,何分彼此?”


    韦济瞧着他道:“我打算将先生的功绩上疏朝廷,或许能请得恩旨,助你与王娘子脱去流籍,回归故土。”


    柳行简皱眉:“济周莫不是忘了自己因何来到悦州?若因上疏,再犯龙颜,又当如何?”


    韦济坦然一笑:“当年不在乎,如今更不会在乎。”


    “糊涂!”柳行简嗔道,“你个人受谪是小,可若因此而耽误西南一统的大事,岂非要陷我柳行简于不义?何况有吾妻相伴,清风明月,竹影梅香,与故乡何异?”


    目光回转,指向我道,“又有青城、刘玉一众好友,山民纯朴好客。老朽留在此地传道授业,比回桐城更有意义。”


    “柳先生——”韦济轻吁,一脸钦佩之色。


    我笑看他道:“韦大人放心,我们会照顾好柳先生与王娘子。”


    “只是——”


    韦济还要说些什么,柳行简打断他道:“别只是了!既然伯通要来戎府,任是谁接任悦州知州,断不敢苛待流人。倒是济周你,孤身一人,赴任泸州,万万要保重自己才是。”


    “也罢。”韦济起身,“长宁离筠连也近,以后我练兵时,再过来看你们。”拱手道,“这便告辞了,柳先生莫送。”


    归鸟声声,斜阳日暮。


    漫天霞光之中,我与韦济牵着马回走,分路扬镳之际,我发自肺腑道:“恭喜大人朝‘夷汉混居,其乐融融’的心愿又进一步。”


    韦济深看我一眼:“这也是青娘子的心愿。”


    “是的。”我眺向远端,“也是槐序、封峤,山民、流人,僰道三路夷,乃至西南百姓的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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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心愿。”


    韦济亦瞻向远方,逐字漫声道:“所以——我不能退,更不会退。”


    我单拳叩胸,正色道:“还请济周——勇往直前!”


    韦济回眸,像是恍惚了一瞬,随即笑了,轻声道:“青城,我有一件东西要送给你。”


    我大笑出声:“哈哈,多稀罕呐!你要送东西给我?”


    韦济身形微滞,低垂着眉眼道:“你这样说,似乎在暗示我很小器。”


    “暗示?”我笑得双肩耸动,“这不明摆着吗?”


    韦济垂衣拱手,耳尖微红:“我都不好意思拿出来了。你看到后,怕是会更加嫌我小器。”


    “那又怎样。”我止住笑,朝他伸出手,“拿来吧!”


    韦济探手入怀,手掌包裹着一枚物事,搁到我手里。


    竟然是……


    我托着手中的竹兔,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怔怔瞧了好一会,摇头道:“真是想不到——韦济周,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我都没好意思拿的东西,居然被你偷偷拿了。”


    韦济的脸更红了,捂嘴轻咳:“吭吭——我猜……他在雕这个的时候,心里是想着你的。一时冒昧,便带走了。”


    翻过数日,巡检司路过补给,又捎来最新消息——东川的归属议定完毕,以小江为界,中段大白河划归宋土,下游以南仍属大理。讨逆大军已在返程途中,饱受战乱之苦的西南边民,终于能过个太平年了。


    临晚,徐嫂送来几包年节小食,其中有一袋胶牙饧,槐序和封峤都喜欢得紧。他俩想吃又舍不得吃,在那你推我让。


    我实在受不了这小两口的腻歪模样,索性叫上林钟去厨房做胶牙饧。打算熬上一大锅,把他俩齁到闭嘴。


    摩拳擦掌来到灶边,一问才知,这胶牙饧的具体做法,我二人谁也说不明白。


    “不会,你跟过来干嘛?”我皱眉道。


    林钟敛目:“他俩太吵。”


    “那再做点白糕吧,我明天拿去燕子坪当回礼。”


    “好。”


    我在盆中铺上过筛用的细绢,倒入舂好的米粉,与林钟各执一端,轻轻抖动绢布,粉末簌簌而落,扬起细密的白烟。


    此情此景,倒是让我想起从前,便笑着对林钟道:“小时候,最喜欢爹娘把我兜在被子里摇晃,就跟筛米粉似的,可好玩了。”


    林钟弯了弯嘴角,笑意直达眼底,好难得。


    刚把他捡回来的时候,不哭不笑不搭理人,伤好得七七八八,就坐在檐下发呆,一坐一整天。我逗他说要找个花盆把他种起来,他抬眼看看我,也不吱声。


    八年了,我仍清楚记得——第一次见他笑,是槐序喊他叔……


    “哥哥!”


    “叫叔。”


    “才不呢!干娘说你比我大不了几岁,你就是哥哥!”


    “叫叔。”


    “你要是……要是能把这只掉下来的小燕子送回窝里去,我就叫你叔!”


    “叔!你太厉害了,叔!叔,你怎么会飞呀?你能教教我吗?”


    我定定地瞧着那双抖动绢布的手,骨节分明,青筋突起,当初奄奄一息的少年郎已长成强健如豹的男子汉……


    心潮翻涌之际,对面手势一顿:“东家——”


    “诶?”我恍过神,顺着他的目光,扭头瞧向门外,看清疾奔而来的身影,不由怔立原地,“韦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