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柒

作品:《退婚和离选哪个?

    “啪”


    江岚溪左脸先是一阵麻,随即炸开一片火辣辣的疼痛,头偏向一边。


    饶是如此,江岚溪依旧不肯低头,只是垂下眼皮,直到一滴眼泪砸在地上,她才意识到自己竟在落泪。


    十七年了,她的父亲从未如此对过她,现在却因为一句实话,亲手打了自己的女儿。


    耳上的饰品被打落在地,珍珠滚了老远,也许是滚到了父亲的床底,反正是再也捡不到了。


    秋风扫落叶,带走秋的最后一丝眷恋。


    江岚溪不记得自己最后是如何离开那里的,好像是母亲推门而入解了围,紫烟手里捏着药瓶却迟迟不敢下手,最后还是她自己给脸上擦的药,在祠堂跪了一整天。


    祠堂外大雪纷飞,冷风顺着门缝往里灌,江岚溪觉得这风透过衣服打进了骨头缝里,她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寒气还是顺着膝盖往上冒。


    紫烟非要陪着她,跪在她身后,怎么劝都不听。


    江岚溪无奈地摇了摇头,真要是把膝盖跪坏了,她可舍不得紫烟瘸着腿照顾自己。


    “听话,起来。”


    “不要。”


    “小姐那么好,凭什么要嫁给自己认都不认识的人!”


    紫烟难得情绪有如此大的波动,语气里满是怨气,她原本还想说“就算一定要成亲,那也是别人赘到江家来”,但又怕小姐觉得这话不敬,便憋了回去。


    江岚溪没理会这句话,自顾自地说道:


    “紫烟,我膝盖不舒服。”


    紫烟一点就透,知道小姐是心疼自己,不仅要照顾她,还要负责陪嫁的事情,忙前忙后几日都没能睡个囫囵觉。


    “是,我去给小姐备些热水。”


    “裴家既精通医术,江氏又需要帮助,说明赤城闹了灾病,人命要紧,出去之后,不许再多说一句。”


    江岚溪盯着眼前的香炉说道。


    “明白了,小姐。”


    若是自己的出嫁能换回无数人的性命,那——


    心里还是没那么好受。


    江岚溪就是这样,说不上善良,但也并不恶,这种品质在风水圈子里难能可贵,多数人被利益熏心,早就忘了人性为何物。


    到了傍晚,紫烟还在库房清点,江岚溪自己踩着一片白雪回了房。


    紫烟回来请她过了眼清单,江岚溪没什么兴致,只要不失了江氏的风度便好。


    农历十月初六,良辰吉日,两家将婚事敲定于此日。


    农历十月别称“小阳春”,天气尚暖,雪后初晴,景色清丽,便于出行和仪式;“六”为双数,寓意顺利、和谐。此日易得吉神庇佑,又正值秋收冬藏之际,寓意家庭殷实,婚姻稳固。


    江岚溪如同提线木偶般任人支配,站起来量体裁衣,坐下试妆容,就连躺着都要听母亲在自己耳边念叨什么三从四德,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娘,您别念了。”


    江岚溪躺在床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臂,手臂高高抬起,无力地落下,手腕正好磕到床沿的位置。


    “咔——”


    只听一声脆响,玉镯碎成两半。


    “啊!”


    江岚溪下意识惊呼,把门外的紫烟吓了一跳,连忙跑进来。


    “夫人小姐先别动,免得伤了,紫烟去把它扫干净。”


    紫烟刚欲转身去取扫帚,江岚溪直接把碎了的玉镯捡了起来,指尖微微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难道你也觉得我应该忘了你?


    “出去。”


    江岚溪视线停留在玉镯上,无力地说道。


    昨夜又是一场雪悄然降临,为这座空荡城池披上了一层素雅的银装。晨光熹微,晶莹的雪粒在檐角、枝头折射着清冷的光。城东那座五进三路、飞檐斗拱的深宅大院——裴府,早已是张灯结彩。


    猩红的地毯从朱漆大门内一路铺出,鲜艳夺目地压在洁白的积雪上。府内处处悬着精致的八角琉璃宫灯、贴着洒金“囍”字,连抄手游廊的栏杆都用红绸缠绕,与素雪的清冽形成鲜明对比。


    巨大的紫檀木雕花梳妆台前,几位经验丰富的全福夫人正为江岚溪开脸、梳妆。乌黑如云的秀发被精心挽成繁复的牡丹髻,插戴凤冠,两侧垂下珍珠流苏,行动间摇曳生姿。面上傅粉施朱,描画远山黛,点染樱桃唇。


    一件耗费数十绣娘心血、以金线盘绣百鸟朝凤、缀满米粒大小珍珠的云锦嫁衣披上身,外罩一层薄如蝉翼的销金盖头。


    镜中之人,端庄华贵,不可方物。


    她微微垂首,指尖冰凉,手中还捧着碎成两半的玉镯,再华丽的妆容也遮不住她脸上的落寞。


    直到迈出家门的前一刻,她回身望去,母亲早就不见了踪影,大抵是偷偷抹泪去了。


    江岚溪突然看到站在正厅的父亲,负手而立,欣慰地看着自己,父女二人自那日不愉快的交谈后,再也没见过面,江岚溪有意避着父亲,她想不通,陪着自己长大的人,怎么一定要亲手把自己往外推。


    “爹。”


    就连江岚溪自己都不确定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或许这一声早就叫寒风裹挟了去,可她真真切切看见父亲嘴唇翕动,似是说了一句:


    “爹在呢。”


    江裕站在女儿身后,目送她离开。


    江府变得空荡、安静、寂静、寂寞。


    江岚溪仿佛带走了江府的所有色彩,从此江氏夫妇的眼前就只剩下了黑与白。


    吉时已到,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率先炸响,驱散寒意。


    十六人抬的鎏金雕花大轿,轿顶是錾刻牡丹并蒂纹的赤金轿顶,轿身通体朱红,四面镶嵌琉璃窗格,窗上贴着精巧的“囍”字剪纸,轿帘是厚重华丽的苏绣龙凤呈祥图。轿杆包裹红绸,轿子前后有侍女手持熏炉、捧镜、提灯。


    鞭炮的响声直接贯穿了江岚溪的耳朵,她一下子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嗡鸣声,不真实感越来越明显,她闭上眼,仿佛这花轿是座牢狱,明明没人束缚她的手脚,她却跑不掉。


    “哗啦啦”


    恍惚间,江岚溪似乎听到了几串钥匙来回碰撞的声音,睁眼才发现是五谷杂粮和彩色金属片顺着盖头滑下砸在地上的声音。


    “小姐,咱们到了。”


    紫烟在她耳边低声道。


    正厅内,红烛高烧,香烟缭绕。


    江岚溪如提线木偶般行完了礼,她甚至都感受不到自己身旁有人,只是不想丢了江氏的面子,还算是体面地过了这一遭。


    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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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裴家的人成亲,想必裴翊一定会在吧,她依稀记得分别那日他曾跟自己说过他要回家一趟。


    江岚溪不清楚裴家这一辈到底有几个孩子,直觉裴翊说不定正站在哪个角落看自己的笑话。


    前几日还在跟他拌嘴的人此刻像傀儡般嫁入了他们家,如果裴翊真的讨厌她的话,大概会有种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感觉吧。


    “礼成——送入洞房——”


    耳鸣刚刚好转,就听到这么一句,江岚溪恨不得自己再聋一会儿。


    她感受到有人拉住了她的右臂,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人好像若有若无在自己腕间探了一圈。


    身边的人一言不发,像是在照顾盲人,只是一味地拉着她往前走。


    “你,能不能说句话。”


    身边的人还是没动静。


    “我嫁了个哑巴?”


    江岚溪暗自腹诽。


    “你若是不会说话,就拍拍我的左肩,会说话就说一句。”


    那人既没拍她也没说话。


    坏了,又聋又哑!


    江岚溪正胡思乱想着,差点儿被门槛绊了个跟头,手忙脚乱去抓身边的人。


    旁边那人也是没料到江岚溪会被绊住,下意识扶住她,说了句:


    “抱歉。”


    “裴翊?”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江岚溪如同被一道雷击中,呆站在原地,盖头扯也不是不扯也不是,正好能遮住她吃惊的表情。


    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寒气,也隔绝了外面的觥筹交错声。


    有那么一瞬间,江岚溪甚至觉得此地和都察院的那间小屋没什么区别。


    愣神的工夫,裴翊已经握着她的手腕往盖头上放,说道:


    “自己摘。”


    江岚溪没做好准备,她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一个什么样的表情面对裴翊。


    开心吗?不可能。


    悲伤?倒也不至于。


    ......


    “哭了?”


    裴翊见她迟迟不动,有意逗她。


    “谁哭了!你才哭了!”


    江岚溪恼羞成怒,一把扯下这块红布扔到一边,瞪着眼前的人。


    裴翊身着大红织金蟒纹吉服袍,外罩石青缂丝马褂,腰束玉带,佩羊脂白玉组佩,足登厚底黑缎皂靴。


    很诡异。


    若非他人长得俊朗,否则一定很滑稽。


    红色穿在他身上总显得格外突兀,好像他生来就只能穿深色衣服一样。


    “上次七爷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你现在问我这个?”


    裴翊脸上明显有了震惊的神色,他实在琢磨不透江岚溪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底下人没看住,让他咬舌自尽了。”


    说罢,裴翊无奈地抿了抿唇,似乎有些懊悔。


    “但好在抓到了残部,没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江岚溪怎么也没想到这句话能从裴翊嘴里说出来,在她眼里,裴翊这人性子是直了点,还高高在上的,但他起码办事负责、够认真,不会想着随便糊弄。


    “你喝了?”


    “还没呢。”


    说着,他指了指桌上的合卺酒,两杯酒孤零零地摆在桌上。